裴湛确實不通風月之事。
這礙于裴府規矩森嚴,風氣清正,仆從行事不敢有半分懈怠,更不敢教裴家人瞧見半點兒隐晦處的腌臜勾當,也在于裴湛的長輩們實在行為偏僻。
大伯裴階,與發妻青梅竹馬,情深義重,在發妻産女血崩離世後,他就專心撫育幼女,十五年不曾續弦。
親爹裴珺,對前妻念念不忘,聽聞前妻任何另嫁的風聲,就立即穿戴整齊前去威脅男方,十九年未再娶妻。
三叔裴嵘,憐惜妻子是獨生女,每年都攜妻在嶽父家住上八個月才回家看一看裴老夫人,與兄弟們甚少交流。
裴老夫人更是守寡多年,整日吃齋念佛,懶得管令人糟心的兒子們,以至于偌大的裴府竟然清冷如古寺,終日不見紅妝笑語……
也導緻裴湛自記事起,眼中未見夫妻恩愛,耳中未聞男女私密,整日苦學聖賢典籍,偶爾與刀劍拳腳作伴,久而久之,竟似不食人間煙火的方外人,渾然不懂何為缱绻情思。
若非偶然間與崔潛身體共感,也不知他何時才能開竅,何時才有機會體會到夫妻之間的纏綿韻味……
可裴湛即便再不通風月,盯着這對互相激情咬嘴,摸來摸去的男女片刻,也能明白他們是在幹什麼了。
青紗之下,他微微抿了抿唇,略不自在地收回視線。
裴湛已然認出了崔潛。
畢竟他們孿生兄弟長得一模一樣,想不認出彼此都很難。
但也正是因為他們長得一模一樣,崔潛抱着這個女子親吻時,仿若是他在抱着這個女子親吻一樣。
裴湛還從未如此放蕩過。
他也完全接受不了自己這張臉情迷意亂的樣子,一時又尴尬又驚怒。
尤其他的親衛悄然跟上來,看了眼崔潛的形容,又疑似瞧了他一眼。
裴湛:“……”
默了默,他斜眸冷冷望去,親衛頓時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退下去了。
偷窺終非君子所為,更何況還是偷窺親弟弟的隐秘情事,親衛離開,裴湛也在此地待不住了,正欲随之退下。
臨行前,卻不知出于何種預感,他擡手輕輕撩開帷帽的青紗,望向那位腰細腿長,粉臉被崔潛捧在掌心,唇齒間發出嬌媚泣聲的女子。
這些時日讓崔潛沉迷于床塌,連洛京都不想回,官也都不想做,甚至害他被迫沒了清白的兇手——
終于見到了。
…
…
其實裴湛突然出現在此地,除了耿五終于尋到崔潛的下落,裴湛想親自前來解除身體共感的問題之外,也是因為伯父裴階的擔憂。
兩日前,裴階邀裴湛入書房密談,說的卻非朝政之事,而是崔潛。
屋内茶霧氤氲,靜谧雅欣。
伯侄兩人相對而坐,先後飲茶,神色一個比一個清淡。
飲茶之後,裴階就道:“你弟弟終究是年少氣盛,尚未明白世家與皇家從來都是相争之勢——一家坐大,另一家必受其損……他在淮南攪弄這場風雲,毀掉了諸多世家的利益,即便有崔、裴兩家的勢力震懾,他也難逃截殺。
“他以為他盡心盡責辦這差事,陛下就會為他保駕護航,讓他平安回到洛京嗎?天真至極!大錯特錯!陛下苦世家久矣!陛下也盼着他死!
“他死了,崔、裴兩家陷入暴怒,頃刻間就會與這些世家鬥得你死我活,而陛下隻需穩坐釣魚台……”
裴階幾乎是聲情并茂地說完了這一長段話,而後停下話語,抿了一口茶,靜靜等候着裴湛痛心弟弟的境遇,帶人親自去接崔潛回洛京的場面。
可惜他等了半晌,茶水都快涼了,什麼都沒等到。
裴湛低垂眼眸,指尖輕輕摩挲着茶杯的邊緣,始終未發一言。
顯然,他明白裴階的意思,可他偏偏就是不想按照裴階的意思去做。
他與崔潛自幼分離,對崔潛沒有一絲兄弟之情,甚至隐隐排斥這位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弟弟。
而對崔潛因愚蠢所緻的不幸,他沒有落井下石,就已是顧念了幾分親情,又怎會親自去接崔潛回來?
裴階見裴湛如此冷淡,明白自己煞費苦心的演繹失敗了。
他恢複了平靜的真面目:“湛兒,我想讓你去接崔潛回來。”
裴湛早就看穿了真相,輕笑:“是爹讓大伯來找我的吧?”
裴階做鳏夫做久了,身上孤寂清冷的味道愈發濃重,突然這般慷慨陳詞,演的痕迹簡直不要太重。
更何況,裴階雖為官做宰,但始終以家族利益為重,豈會願意消耗家族的人力物力,去救一個改姓的侄子?
若非是為了謀取更大的利益,便隻能是裴珺親自求到了他面前。
——裴珺這些年一直沉浸于失敗的婚姻,對裴湛不聞不問,諸多漠視,眼下用得着裴湛了,自然也難以張開嘴去求裴湛,隻能讓旁人轉達他的意思。
果然,裴階點了點頭。
裴湛頓時冷笑一聲。
雖然早就對爹不再報有任何期待,但此時此刻得知此事,他心中還是冒出了一股難以言明的憤怒與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