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容說:“都是些摻了水分的胡話,小公子不必記懷。”
祈瀾卻很認真:“夫人在山莊裡蹉跎多年,能傳進夫人耳朵裡的胡話想來也有幾分份量。”
“……”柳雲容臉色一變,“不怪是聽雨樓的小公子,果然聰慧。”
“晚輩無心之語,夫人不要多心。”祈瀾笑道,“隻是我心裡實在好奇,傳聞中的‘聽雨樓祈三公子’到底是個什麼樣。”
柳雲容找補道:“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我也是跟着老爺去荛城赴宴,無意中聽來幾句閑言。公子身世品貌樣樣好自然會惹人嫉妒,一來二去的流言越來越邪乎,都傳神仙樣貌的小公子偏愛藍衣行蹤不定,所到之處常常有人遭血光之災,就像是……”
“像什麼?”
“像魔教毀人魂魄的豔鬼。”
祈瀾:“……”
封絕:“噗。”
天還霧蒙蒙的,官差早早地把那片學堂廢墟圍了起來。
當最後一鍬土被掀開,露出焦黑布料下的慘白人骨,以及那一枚屬于柳雲容丈夫的雲頂白玉戒指——它被一根銀鍊串起,鍊子被燒得黑黢黢的,戒指上的白玉在高溫中爆出裂痕,然後在日月星輝裡混着殘土掉進一排骨縫裡,和野草的根須融為一體——王莊主的肉身成了滋養土地的養分,他的肋骨護住了三年前那晚最有力的指證。
轟隆隆的雷聲滾過箋友鎮的上空,雨勢磅礴地沖散浮土,洗刷掉了項鍊外表的氧化層,露出暗淡了三年之久的銀光。
柳雲容攥着自己的那枚戒指無聲痛哭,在大雨裡轟然跪下。她哀哀地撫過被雨打得東倒西歪的草葉,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這株在王先奉肋骨間長出來的野草帶回了富貴山莊。
終于真相大白,塵歸塵,土歸土。
……
華鵲醫館。
聽雨樓的護衛收拾好行李,高頭大馬列隊在醫館前的長街上。
祈瀾又穿回了清俊雅淡的天藍色衣裳,醫館管事拎了一大兜的果幹,十分舍不得道:“公子何不多留幾日,柳夫人還說要親自上門道謝。”
柳夫人就是王先奉的發妻柳雲容,她當了大半輩子富貴山莊的王夫人,終于在替丈夫拿回名字和身份後做回了她自己。
富貴山莊進行了大清洗,柳雲容做了大半輩子的當家太太,雖然在冷宅苦熬三年,但手腕和頭腦依然在線。她用不着太多人服侍,家裡又沒有其他主子,先遣散了替王先盛辦事的身家不清白的家丁,又找回了三年前被調離的護院,留下了心思純淨的小厮和丫鬟。至于其他沒參與過腌臜事但确實沒多餘活幹的仆從被調去了收租的莊子和商号。
祈瀾把果幹放到馬車裡,望着在晨霧裡辨不清晰的山莊方向,輕聲道:“柳夫人有太多事要忙,我留在這裡才是添亂。”
“哎,也是個苦命人。”管事劉伯歎口氣,又叮囑祈瀾,“此去北上路途遙遠,小公子多加保重。我依着門主的方子又補齊了藥品,都交給黑羽了,公子千萬要按時服藥。”
“劉伯費心了。”
劉伯眼眶濕潤,又走向另一邊抱劍而立的封絕,他當然聽說了這位來者不凡,是個有背景的皇城公子,可那又如何,既然要跟自家小公子一同北上,當然要互相照應。因此劉伯的殷殷囑托十分理直氣壯:“路途颠簸,我家小公子就要封公子多費心了。”
封絕想起祈瀾身上的莫測病症,點頭應下了。
馬車的車輪轉動,一行人趁着天蒙蒙亮就動身,出城不久就見有人正遠遠等待。
封絕騎在通體白色的高頭大馬上,對祈瀾說:“你猜得沒錯,柳夫人果然來了。”
祈瀾輕笑:“不是猜,是神機妙算。”說完他便招手讓隊伍停下來,夾了下馬肚子,哒哒哒地走近柳雲容。
“夫人何故在此?”他問。
柳雲容細細描摹祈瀾的眉眼:“你還記得你娘嗎?”
啊?
書中說聽雨樓門主英年喪妻後無再娶,隻一筆帶過原主他娘姓柳外再無着墨。可現在的世界走向分明開始與書中有出入,祈瀾沒辦法把柳雲容的話當做耳旁風。
祈瀾暗暗咋舌,天底下還有這麼巧的事兒?他跟柳雲容長得也不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