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安靜得幾乎凝滞成霧了。
桌上的四個女人,籠在這層霧裡,很有默契地誰也沒開口,又各有各的表情。
苗阿青緊繃着下唇,尾巴骨仍隐隐作痛,兩眼空空望着身前的碗筷。
莊嬸一手扶着頭頂快要歪下來的元寶髻,另一手倒了杯茶,輕抿一口,而後遞給仲堇。
仲堇眸光一顫,擡手撫平了自己倏然皺起的眉,手心微微發汗,客客氣氣道了聲“謝謝”,并不去接。
莊嬸情緒入了戲,輕巧地“啧”一聲,嗔怪道:“堇啊,咱倆這關系,用得着這麼生分嗎?”說完自己似乎沒繃住,緊連了一串杠鈴般的笑場:“哈哈哈哈——”,哈了幾下,又趕緊掩上了嘴,變成“呵”。
同時,顱頂歪七扭八的沉重元寶髻直直朝仲堇砸去。
仲堇往後避閃不及,立刻低了頭,莊嬸的元寶髻恰巧勾上了她頭頂的束帶,兩人的腦袋狼狽粘在了一起。
殷千尋悠悠抱着雙臂,眼眸微眯,冷眼旁觀着兩人錯漏百出的尴尬互動。
之後仲堇隻好擡手拆了束帶,長發清逸地披散下來,兩顆頭顱才勉強分開。
殷千尋将她烏發垂落的一瞬望進眼裡,忽而憶起了午間暧昧的夢,不由垂下眼簾,面色現出輕微的煩躁。
仲堇感知了她的不耐煩,抿嘴道:“我還是介紹一下吧,這位……”
“好拙劣的表演。”
殷千尋擡起眼眸,指尖輕輕拽了拽耳垂,“你們是想看我會不會吃醋嗎?”
幾人皆一怔,有這麼明顯麼?
莊嬸手忙腳亂正要否認,餘光卻瞥見仲醫生乖巧地點了點頭。
正要伸手去捂嘴,仲醫生已然天真無邪道:“會嗎?”
殷千尋不作聲,隻挑了挑眉,漠然的目光便是答案。
好啊,白打扮了,莊嬸氣力盡失地駝起背。仲醫生這姑娘太實在,沒丁點兒心眼,徐娘愁啊。
仲堇手撫上桌沿,還想說什麼,殷千尋卻懶懶地打了個呵欠,眼眶呵出亮盈盈的水光,道:“困了。”
盡管外面隻不過黃昏時分。
她逍遙事外地站起身,煙羅軟紗飄在身後,翩翩然出了這屋。
餘下三人在桌邊面面相觑。
莊嬸撇下嘴角,一邊拆着頭上的元寶髻,一邊輕聲不滿道:“仲醫生呀,追女孩不能這麼……”
話未說完,仲堇悄然捏了捏她的手肘,制止了她。
接着,仲堇若無其事揚起微笑,伸手到八仙桌對面撫了撫苗阿青的腦瓜:“怎麼了阿青,看你不開心?”
苗阿青目含委屈,一開口聲音有些哽咽,險些哭出來:“阿堇姐姐,我能跟你走嗎?花園裡好多蛇……”
“好多蛇?”仲堇起身走到廊道,順着闌幹往下望了望。
莊嬸見不得小姑娘哭,發髻還未理好便坐到對面去,自來熟地攬上了苗阿青的肩。
“嗐!蛇怕什麼的,等我哪天從莽村拉幾頭牛過來,把花園整個犁它一遍就好了……”
“不可,”仲堇走進來,淡然拒絕了這個方案,“這會要了殷千尋半條命。她最鐘愛那些花了。”
莊嬸道:“唔,這殷姑娘看上去冷心冷面的,還愛拈花惹草呢?”
仲堇擡手撓了撓眉梢。“拈花惹草”好像不是這麼用的。
三人商量一番,仲堇請莊嬸先将苗阿青帶回莽原,若顧不過來,就送到小菲那裡。至于蛇,她來想辦法。
苗阿青背着行李走下門前台階,見仲堇仍立在門檻裡,便問她:“阿堇姐姐你不走?”
仲堇笑着搖搖頭。
苗阿青默然轉身,走兩步又回過頭來:“阿堇姐姐你不會……也喜歡她吧?”
仲堇的嘴唇剛啟開,莊嬸便幫她配音了:“何止喜歡?我們仲醫生腦子裡想象了一場九生九世的虐……”
“莊嬸——”仲堇粲然一笑,笑裡藏刀道,“你向我保證過的。”要保密。
以燦爛的笑容送走了兩人,阖上門的瞬間,仲堇臉色一變,插緊了門栓。
她低頭在花園裡慢慢踱着步子,細緻觀察。松軟的泥土的确布滿了許多蛇爬行出來的蜿蜿蜒蜒的軌迹。
怎麼會突然來了許多蛇呢?
知曉殷千尋和苗阿青兩人都怕蛇,搬來的當天,仲堇分明已經找人連夜将風瀾苑裡裡外外檢查過幾遍了。
絕不可能短短半月的功夫就成了個蛇窩。
莫不是有人蓄意……
忽聽得嗖的一聲,一支三羽箭倏然射來,穩準狠地插在了花園小徑上,仲堇下一步将要邁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