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沉進那片粘稠冰冷的海,以孩童姿态,龍角龍尾,懸停于液體之間那無垠蔓延的黑暗之中,唯有一雙青色的眸子亮的吓人。
即便一眼望過去隻有無邊的空寂,稚嫩的龍尊仍然選擇昂首,向這片從出生起就陪伴着他的存在發出了提問,
“回答我,你是什麼?”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深海陷入沉默。
許久,丹楓聽見了笑聲。
……那是自己的聲音,也是丹恒的,空洞,冰冷,卻帶着拙劣模仿出的溫柔,祂笑着,回答了他的問題,
[我是飲月。]
“……”
丹楓沒有反駁祂,隻是思考片刻後恍然一怔,接着眼神冷冽笃定道,
“那天刃要殺的,是你。”
那個聲音沉默了一下,片刻後水流湧動,丹楓被迫仰頭,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捧住了幼龍的臉頰,
[不,應星不會殺我,他們愛我。]
突然變得甜膩的聲音如同四周海水帶來的觸感,那語氣中包含着的虛假感情借由自己和丹恒相似的聲音發出來,讓丹楓覺得泛起一陣不适和惡心。
——隻要自己和丹恒還存在,祂就絕不可能是飲月。
他剛要開口繼續試探,卻又被對方突然高昂起來的話語打斷。粘稠的水流從身後攀上他的身體,仿佛是有人擁抱住了他,然而觸感卻冰涼刺骨。
“那個東西”發出了無機質的笑聲,語氣溫柔到詭異而讓人不适,
[我當然也愛你……你,還有那個被你藏起來的孩子……我們都是一樣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感讓幼龍下意識的防備起來,雙瞳微亮,随着一聲龍吟而起,青色的光暈驟然迸發蕩開了那些有些污濁的水流,然而這一點青光卻又猶如墜進泥潭,轉瞬又被吞噬。
丹恒——
在床上蜷縮身體的孩子猛的抽搐一下,青色的眸子忽的睜開,卻渙散的幾乎對不上焦,隻能勉強着大口的喘息。
可隻是同胞殘留的氣息還遠遠不夠,又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撕扯着他,幾乎要把他硬生生拉成兩半。
最後一點清醒的求生欲迫使他去發出求救,門外就是景元,他應該也可以……
——告訴我,我是誰。
小小的僵硬的手指勉強伸向了床邊的小夜燈,接着用全身力氣揮動胳膊将它打翻在地,自己也帶着被褥從床上栽了下去,幸好床邊是地毯,但這個姿勢掉下去也摔得不輕,可此時的丹楓已經感受不到什麼疼痛了,
屬于飲月那龐大紛雜的記憶一次性擠壓進了他本就短暫稚嫩的人生。他有些迷茫的把手伸向眼前的白霧中,像是想抓住些什麼。
“…救救我……”
在理智即将消散的迷糊朦胧中,隔着厚厚的被褥,幼龍突然聽見了一聲巨響,像是門被破開的聲音。
“丹楓!丹楓?!”
……
…好吵…是誰的聲音……
感覺到自己伸出的手被人狠狠抓住,身體也從地上被拽了起來,對方動作很粗魯,腦袋被搖的晃晃悠悠的。
景元?搖的我頭好暈,好想打他。
“……丹楓,你看看我!你給我點反應!……你别吓我!”
……景元…怎麼好像又哭了?
…那個小小的雲騎骁衛…我的愛人……
他為什麼叫我丹楓?
“——我不是…飲月嗎?”
幼龍忍着把他撕裂的頭痛,卻還是固執的,艱難的,像是想得到什麼回答一般把最後的這句話說了出來。
接着在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年輕的骁衛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金色的眸子瞪得大大的,嘴唇顫抖,滿是震驚與不可思議的看着自己。
但很快,他似乎就冷靜下來,緊了緊握住自己的手,輕輕将臉頰貼了上去,和記憶裡那少年經常撒嬌的動作一樣,手掌卻接觸到了一大片冰涼的淚水,年輕樣子的景元聲音哽咽,
好像似乎在對自己說着什麼,但是幼龍聽不清,隻覺得那好像是很難過的話,不然為什麼景元會哭成那樣?
——那個記憶裡如新生太陽一般年輕又熱烈的少年,那樣熾熱,堅定的金色雙瞳,像是流淌着的蜜糖。
朦胧中他看見少年似乎還在無聲嘶吼着什麼,雖然聽不見,但總覺得很吵。
不知為何有些煩悶的他伸出手想去捂上對方的嘴,視線裡卻隻看到一隻小小的手伸了出去。
……這是誰的手?
幻覺和現實在這瞬間被撕開,那個年輕的骁衛變成了滿臉淚痕的白發男人,熟悉的聲音也終于進入了他的耳朵,
“丹楓!”
看着懷裡那雙失焦迷懵的青色眸子終于有了神采,男人的淚水不斷滑落,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珍重而認真的俯身吻在了幼龍的額頭上,聲音都在顫抖,
“丹楓…丹楓……”
耳邊幼龍的呼吸粗重起來,渾身緊繃,顫抖着像是在和什麼東西較勁,但景元不敢睜眼,也不敢去看,隻是用力的抱着這具軟軟的身體,把那數十年憋着的眼淚通通流出來,輕聲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
直到男人的嗓子都啞了,才感覺一隻軟軟的小手有些疲憊的拍了拍他的臉。
這大概已經耗盡了幼龍身體裡的所有力氣,隻剩下了嘴和嗓子還能動一動,說的話都微弱成了氣音,嘟嘟囔囔含糊不清的抱怨,
“…和小孩子耍流氓……呼…哭的醜死了,景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