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都不動了,紀時願卻還是感覺自己的背變成了鋼琴琴鍵,被他修長靈活的手指撥弄着。
每一個重音落下,他指腹上的刺就能紮進她皮肉,重塑她的脊骨,再度将她描摹成一個極具觀賞價值的白玉花瓶。
這種認知讓她略感不适,視線無所依托地垂落而下,遲鈍地注意到他們的下/半身緊緊貼合在一起,各自的腿部線條被壓出漂亮的弧度。
她又是一愣,擡眸重新去尋沈确的反應。
無法确定是他此時的情緒平靜到極點,還是他刻意壓制着自己的呼吸節奏,從鼻腔散出的氣息微弱緩慢,卻也撓得她耳膜一陣陣發癢。
紀時願有意避開,偏偏在下一秒,察覺到他的呼吸重了些,仿佛蹿起一團看不見的火,溫度不斷升騰,燒出的紅從她的耳根飛速蔓延到後頸。
黑暗藏住她一時的惝恍,也延緩了她的應對能力。
在漫長無言的對視中,沈确的手終于又有了動作,極難捂熱的掌心緩慢撫上紀時願後腦,趁她毫無防備之際,忽然用了些力,不容忽視的壓迫感随着距離的拉近成倍增長。
他們的唇快黏到一起,酒氣撲面而來。
紀時願終于反應過來今晚的沈确喝過酒,喝的還不算少。
隻不過他喝酒很少上臉,這會白皙的肌膚依舊,搭配精緻的五官,一副清冷矜貴的谪仙相貌,也有點像可望不可及的天上月。
然而一旦撥開他身上朦胧的雲霧,他眸中掩藏的算計就會變成陰鸷和狠辣,仿佛潛藏着一具猛獸,在危機四伏的原始森林裡沉默叫嚣,伸出利爪,毫無節制地發動攻擊,以此擴充自己的領地。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紀時願都有點害怕他這副樣子,本能驅使她松下僵硬的脊背,奪回對身體的主導權後,一刻不停地退到原位,嘴唇被她抿成僵硬的一條線,下定決心不準備回答他剛才那個問題。
幾分鐘前非要聽到答案的不依不饒架勢仿佛從未在沈确身上出現過,他搭起二郎腿,雙手重新擱在大腿上,沒再追問下去。
紀時願偷偷投過去幾瞥,他的眼睛一直睜着,洶湧的浪潮逼退,又是一派平和景象,誰也裝不進去。
看似深情,實則無心也無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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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母親葉雲錦去世後,紀時願一直和父親紀林照住在東山墅,紀林照這幾天在外地宣講,别墅裡隻剩下她和幾名傭人。
望着空蕩蕩、沒什麼煙火氣的房子,紀時願忽然升起些酒瘾,顧不上明早會不會腫成豬頭臉,直接讓人拿來酒杯和一瓶從紀浔也那順來的高價紅酒。
三杯下肚,她的傾訴欲攀登到頂峰,撥通了陸純熙電話,語調高而亮,“你猜沈狗在送我回去的路上跟我說什麼了?他居然說我是為了躲他才跑到法國?他也太能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吧!”
陸純熙愣了兩秒,反問:“啊?難道不是這樣嗎?”
他們這圈子裡的人,誰不知道沈三和紀五從小就是針尖對麥芒,相互不對付,往誇張了說,要是他們倆人意外漂到一座沒有資源的荒島上,估計八百個心眼裡隻能裝下如何把對方剁碎,好食肉飲血果腹的念頭。
也因此,陸純熙和其他人一樣,笃定紀時願是和沈确發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秉着眼不見為淨的原則,才會選擇一個人跑到國外,過她的悠哉日子。
紀時願深吸一口氣說:“我是看他不順眼,可我在這個世界上看不順眼的又不止他一個人,要是每個都得躲,那我豈不是得躲到外太空去?”
“沈三能和其他人一樣嗎?你倆怎麼說也算從小一起長大,在你心裡的分量總歸是重點的。”
“在我心裡?你可拉倒吧,他這輩子隻能在我腳底。”
陸純熙沉默了會,試探性地問:“你和沈确到底發生過什麼,至于這麼相看兩厭嗎?”
紀時願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受到酒精作用,她的思緒不太明晰,腦袋裡的記憶齒輪轉得格外緩慢,右手仿佛脫離了控制,擡到半空,忽然掉下,高腳杯摔到毛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她心髒跟着一跳,像今晚隧道入口處那幾盞老舊燈泡,明明滅滅,跳得毫無節奏感。
非要說發生過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其實并不少,通通沒到觸犯天條的程度,隻是在她的視角裡,單論他愛和她擡杠的行為,都能算得上罄竹難書。
至于他們的關系,會惡化到今天這地步,歸根結底還是在于兩人的三觀過分不契合。
他和她就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
他獨立,從不仰仗别人,而她最怕孤獨,習慣性地想給自己找個依賴。
他喜歡具象化的東西,而她更着迷于幻想出的浪漫。
他總受理智操控,一言一行都遵循是否有利可圖的原則,而她,比起攥在手裡的真金白銀,更希望能得到充沛的情緒能量。
可在他眼中,這些不過是低廉、毫無轉換價值的廢棄品,以至于她每次的情緒宣洩,都會被他漠視,事後,再往她頭上扣下一頂軟弱的帽子。
酒勁徹底上來,紀時願沒力氣再争辯,喝了杯蜂蜜水後,囫囵道:“是是是,我出國都是拜他所賜,都是因為他的自私、冷漠、無情,給我造成了比肩東非大裂谷般無法愈合的傷痕,讓我恨不得這輩子都跟他老死不相往來。”
陸純熙被她誇張的語氣逗樂,短暫地忘記了今晚和唐栩州經過一通尴尬對話後帶來的懊悔。
周五上午,紀林照乘坐最早的航班回到北城,紀時願見到他後,跟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撒起嬌,“爸爸,你這次出門給我帶回來什麼稀罕玩意兒?”
紀林照摸摸她腦袋,從包裡掏出兩枚做工精巧的金屬書簽。
紀時願愛不釋手地把玩一陣後,聽見紀林照說:“今天早上嶽家那邊聯系我,想要明天晚上兩家人一起吃頓飯,順便商讨一下婚禮相關事宜。”
紀時願小臉瞬間一垮,将書簽踹進口袋,立刻捂住嘴虛弱地咳了幾聲,“太不巧了,我今天早上起來,喉嚨癢到不行,腦袋也昏昏沉沉的,估計沒個兩天是好不了了。”
紀林照一眼看出她在裝,但沒戳破,“身體不舒服就别去了,到時候我和你爺爺一起。”
紀時願心髒突突地跳,“爺爺也要去?”
紀林照點頭,“聽你爺爺的意思,要是你去不了,他會找個合适理由,代替你去。不過願願,你不樂意的話……”
要是遵從本心,紀時願自然不會去,可惜現階段的她沒有說不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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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時願頭一次覺得時間能過得如此倉促,她還未給自己打造好堅不可摧的保護殼,周六晚上的飯局如約而至,意外的是,紀老爺子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