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時願以前是會遊泳的,和射擊一樣,也是沈确偷偷教她的。
他第一次授課的地點在紀浔也的私人别墅。
地下室比露天涼快很多,空空蕩蕩的,說話還能有回音,消毒劑味道不濃不淡,空氣潮濕,地磚上冒出水泡,泳池裡的水被地面的瓷磚映出會發光的藍色。
“沈——”她腦袋一偏,瞥見少年光裸的上身,話生生卡在了嗓子眼。
他的肩膀看着寬,脫了更加挺括,鎖骨處的凹痕清晰,仿佛能疊進幾枚硬币,肌肉很緊實,一層層地壘着,白皙的皮肉之下,蓬勃的血液在沖撞,帶出他這個年紀特有的生命力。
再往下......
紀時願有些發懵,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換上的泳褲。
那天紀時願的泳衣也是沈确準備的,款式偏向日常的連衣裙,薄荷色,清爽又幹淨,很襯她的膚色。
紀時願多磨蹭了幾分鐘,才從洗手間出來,看到沈确下了水,半截身子靠在泳池邊。
他的頭發已經被水完完全全浸濕,無力地下耷着,他随手往後一捋,直接變成大背頭,溫煦的氣質也變了樣,帶着幾分玩世不恭的桀骜。
等她走進,他先用不明的視線自上而下掃她眼,随即一躍,坐在泳池邊,側着腦袋開口,語氣冷淡,像在下達一個命令:“先學憋氣。”
那時候的紀時願在沈确面前特别容易犯慫,對着他難辨情緒的臉,不敢出聲拒絕,生怕被他摁住後腦勺,強行往水下壓,隻能乖乖跳下水池,一個深呼吸後,将臉埋進水裡。
窒息的滋味極其難受,但她還是忍住了,重複十餘次後,她驚奇地發現她和沈确的距離變近不少。
兩個人手臂沒有貼着,但從某些角度看,他們的身體已經重合到了一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老師會教,僅僅花了一天時間,她就學會了遊泳,隻是姿态笨拙,雙腿晃動的幅度總是很大,水聲噼裡啪啦,格外擾人。
她偷偷拿餘光瞄了眼一旁遊刃有餘的少年,挫敗感霎時湧上心頭,于是故意讓動作變得蠻橫不少,濺起的水珠一半撲了過去。
“紀時願。”
嗓音難得低沉,帶着不言而喻的警告意味。
那是沈确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叫她全名,紀時願愣了下,等她回過神,手已經被他摁住。
他的手掌寬大,薄而瘦,能顯出青筋的輪廓,手指白皙修長,指甲修剪得齊整,不同于他深不見底的内心,他的身上有種幹幹淨淨的少年感。
她的視線數不清第幾次下滑——他的腿是真的長,小腿有肌肉,但不多,在水裡細細的一條,靠近膕窩處,有輕微鼓起,線條流暢。
可能是剃了腿毛,也可能是天生毛發稀少,他的皮膚看着異常光潔,曬不黑似的,病态的孱弱褪去,僅僅比她的膚色稍暗了一個色調,是瑩潤的暖白。
她心髒突突跳了兩下,承認自己被他的美色蠱惑到了。
沈确看着她變幻莫測的神情,語調又冷了一度,“如果底下是沼澤,就沖你這種撲通法,撐得過幾分鐘?”
紀時願伸出四根手指起誓,“你放心,如果底下真是沼澤,我絕對不會折騰,隻會乖乖等死。”
沈确懶得再跟她擡杠,繞到她身後,瘦長的手臂穿過她肩胛骨,然後握住她下垂的手臂,打開。
紀時願呼吸一滞。
和剛才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的姿勢完全不同,這次她是整個人被他攬進懷裡,她的額頭緊緊貼着他心髒的地方。
她微微側頭調整,他有力的心跳聲就這樣撲進她耳膜,餘音順着她的神經鑽進她胸腔,引起強烈的震感。
紀時願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阻礙她忖量,一時間她隻能嗅到不太好聞的氯味,沒一會,玫瑰色的霧氣彌漫開,驅散這股味道,也密不透風地籠住了她。
等她意識重歸軀體,她突然想起他第一次教她騎馬的畫面。
那時候他們之間的距離也很近,近到她的後背嚴絲合縫地貼着他的前胸,兩條大腿也緊密相連。
他身上的每一寸骨骼走向,她似乎都能用自己的肌膚清晰地描繪出來。
然而那天之後,沈确就沒再如此用心且溫柔地對待她了。
記憶碎片構築而成的海市蜃樓,倏然破裂,紀時願從夢中驚醒,好半會視線才恢複清明。
她看見沈确單手執機,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
昏暗燈光下,他肩膀到腰部的曲線被寬大的T恤藏住,不那麼清晰,整個人散出一種極為罕見的放浪形骸氣質。
紀時願沒忍住發出嘤咛,動靜不大,隻是在沉寂的環境裡有些突兀。
沈确擡頭看去,又看了手機屏幕上的時間,“從你落水到現在睡了三個小時。”
這次溺水的後遺症不強,除了身體有些疲軟外,不存在其他問題,可不知道為什麼,作為受害者的她,在沉悶的氛圍裡,體會到一種做錯事般如坐針氈的無措,許久她幹巴巴地開口:“外面怎麼這麼安靜?”
可别跟她說那些人是意識到自己犯下了見死不救的滔天罪行,負罪感強烈到沒臉再見她了。
沈确再度掀開一點眼睫看她,清淡的嗓音戳破她天真的幻想,“清場了。”
蓦山溪晝夜燈火不歇,從未出現過需要清場的情況,紀時願懵了兩秒才想明白,“你把人都趕出去了?”
這地方不是沈家的産業,可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道理也不假,更何況在北城,但凡能用錢解決的事,沒有什麼是富甲一方的沈家辦不成的。
真正讓紀時願詫異的是,沈确有什麼必要這麼興師動衆?
沈确睨她,似是而非地答:“今天晚上我隻幹了一件事,就是把你從水裡撈出來,再帶你來這裡,聽你打呼、說夢話。”
紀時願冷靜不了一點,“你少趁機潑我髒水了,我睡覺可從不打呼。”
至于說夢話——
她裝作毫不感興趣,“我說什麼了?”
沈确一字一頓地說:“沈狗給爺爬。”
紀時願這才相信自己是真的說了夢話,撓了撓鼻尖,若無其事地将話題拐了回去,“不是你,那會是誰清的場?”
沈确吐出兩個字:“徐霖。”
“……”
徐霖清的,不就是他清的?
紀時願是真服了這狗,也是真有點心疼徐霖攤上這麼個老闆。
她撇撇嘴,繼續沒話找話,“你今晚來蓦山溪幹什麼的?”
“看你二哥玩車。”
沈确這趟的确是被紀浔也叫來的。
晚上八點,淮山正式封路,等到賽車局結束,已經是兩個小時後的事,沈确沒參與其中,隻作為旁觀的賭徒将籌碼全都下在紀浔也那兒,賭他能拔得頭籌,最後果然賺了個盆滿缽滿。
趙澤也在,提了嘴:“今晚嶽恒也在蓦山溪,好像還組了個什麼泳衣派對局。”
紀浔也笑得一臉玩世不恭,“這不正好是你愛的,怎麼不見你去湊個熱鬧?”
“哪是爺愛的,分明是也玩剩下的,”趙澤啧啧搖頭,“沒意思。”
同樣不感興趣的還有沈确,從私人客卧換了件衣服離開的路上,湊巧看到紀時願被人推進泳池。
來不及盤剝心底微妙的情緒,懷裡先多出一具冷熱不均的身體。
她的臉很白,眼底盛着潮濕的霧氣,模糊了驚恐未定的不安和劫後餘生的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