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樂鈞是被一道驚雷般的鑼鼓聲生生吵醒的。
那聲音極其煩人,震得他兩耳嗡的一聲,拿掉蓋在臉上的白綢巾,呼吸中滿是紙燭香火焚燒後的氣息。
他緩緩睜開眼,目光之中出現了一方破舊簡陋的茅草屋頂。
幾塊光斑透過屋頂年久未修的殘破處,直直落在他臉上。
被這道光芒一晃,林樂鈞才漸漸聽清了屋裡時隐時現的微弱哭聲,以及周圍人刻意壓低的閑話聲。
“林家這小傻子,年紀輕輕的,死的可真是慘。”一道粗犷男聲歎着氣道。
“誰說不是呢。”
另一個人應和:“李四娘一個寡婦,好不容易才将這癡兒拉扯大,還給他找了個一表人才的贅婿郎。誰想婚期将至,這癡兒竟好端端地掉進了清水河,撈上來人連氣都沒了。”
“可憐四娘一輩子的勞碌命,真是造孽啊!
“說起這林家小傻子的死——”粗犷男聲忽然放輕聲音,悄悄道,“我從村口王婆子那兒可聽說了,這事可不簡單。”
對方頓時來了興趣:“怎麼不簡單?”
粗犷男聲清了清嗓,将音量壓得更低了。
林樂鈞支起身子努力探頭去聽,才聽到一陣故作神秘的耳語:
“王婆子不就住在清水河邊上嗎。出事那晚,她正好在院子裡喂雞,河邊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有林家小傻子的,還有那贅婿郎的。那小傻子一直哭個不停,口中還直叫喚什麼‘負心漢’‘白眼狼’的。沒叫多久,你猜怎麼着?”
“怎麼着?”
“兩個人忽然就沒聲了。駭得王婆子趕緊出門去看,你說怪不怪,河邊竟連半個人影都沒有。直到第二天晌午,屍身漂去了下遊,村裡才傳出了林家小子被淹死的消息……”
“……大牛哥,當着死人的面講這些,你心裡不害怕嗎?”
“這有什麼好怕的。有冤報冤,有仇報仇,老子與這小傻子向來無冤無仇,”陳大牛冷哼道,“他要找,就去找那負心的周秀才去……”
話才說了一半,就被打斷了。
“他、他、他……”
劉柱子忽然語無倫次地指着身前的棺材,臉色煞白地“他”了半天,沒說出個下文來。
陳大牛不滿道:“他什麼他?你别以為這招會吓到俺!”
劉柱子眼神中滿是恐懼,兩腿癱軟地坐倒在地上,口中隻叫:“大牛哥!他!他……詐……詐屍了!詐屍了!”
詐屍了?
林樂鈞一愣神,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口破木棺裡,身上還穿了一件黑色的壽衣。
“你瞎說什麼?這青天白日的……”
陳大牛半信半疑,順着劉柱子的目光看過去。隻見那個林家小傻子竟不知何時睜了眼!還正探頭向外看!
和林樂鈞四目相對的瞬間,陳大牛頓時頭皮一炸,身體也像是觸了電一樣,猛然一個哆嗦。緊接着眼珠子向上一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竟是被生生吓暈了過去。
從他手中落下的銅鑼滾了好幾圈,發出一連串“咣裡咣當”的聲響,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
前來吊喪的賓客們說話聲音一停,都往這邊看來。
此前的記憶,也都在這一刻如同潮水一般湧上了林樂鈞心頭——
生活在現代世界的林樂鈞是個想題材想到頭秃的美食博主,傳媒專業,大學畢業後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媒體工作這條不歸路當中。
某次他為救下一名落水兒童不幸發生意外,靈魂出竅的瞬間,一個西裝革履、自稱是勾魂鬼卒的神秘人,手裡拿着生死簿不停地向他鞠躬道歉,口中還不停叫嚷着:“糟了糟了,第一天上班就把魂勾錯了!這該怎麼辦才好……”
魂勾錯了?
看到林樂鈞抽搐的眉頭,那鬼卒又滿臉堆笑地迎上來,同他商量:“小哥,我已經看過了你的命格。其實吧,你這一生過得也挺悲慘的,我給你劇透一下,五年後你會因為事業失敗郁郁而終……所以……”
林樂鈞歎了口氣:“所以?”
“要不然這事兒咱們私了吧,”鬼卒巴巴兒地道,“我把你送去你的上一世。前世的你還有前緣未了,把握好機緣,興許還能長命百歲!”
林樂鈞飄蕩在空中,幽幽望向自己躺在岸邊的身體:“如果我不願意私了呢?”
鬼卒用一塊小方巾抹了抹汗,十分尴尬地回道:“那——真是不好意思,因為沒有地府鬼籍,你隻能當一隻遊蕩在人世間的孤魂野鬼了。”
……這壓根兒就沒給他留什麼選擇的餘地啊。
無奈之下,林樂鈞隻能答應了鬼卒的提議。
再一睜眼,人就來到了這個不知名的時代。
林樂鈞心情複雜地坐起了身。
定睛一看,這是一間看起來頗有年代感的破舊堂屋,牆上貼着白紙黑字的“奠”字,棺材四周圍着一圈紙紮的白花,門外還有一面送葬白幡迎風飄起。
在場的男女老幼皆是一副古代人裝扮,梳着發髻,身穿粗布短褂。而他們或驚或恐的目光,都正彙聚在林樂鈞身上,動也不動。
之前聽那鬼卒的話,他目前所在的身體應該是自己的前世。根據這周圍的陳設,一副家徒四壁的窮苦樣子,前世的生活怕是過得十分艱難。
鴉雀無聲中,雙方這樣僵持了兩秒。
林樂鈞先撐不住了。有些尴尬地牽動嘴角,露出兩顆小虎牙幹巴巴一笑,擡起手臂向衆人晃了一晃:“嗨。”
瞧見這一幕,為首的村長趙耀祖臉色巨變:“不好!獠牙都長出來了!”
“……”
林樂鈞臉上的笑容一僵。
什……什麼?
獠牙?
趙耀祖跺腳沖着旁邊的人急色道:“這是起屍了!一會兒就要變成行屍吸人血吃人肉了!”
堂屋内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有的人将雙眼瞪得渾圓,帶着一副活見鬼的表情撒腿就跑。有的人連站都站不穩,渾身都在打着哆嗦,連滾帶爬地逃。
啊這……
林樂鈞一臉呆愣地看着面前混亂的景象,内心猶如一萬匹脫缰的野馬奔騰而過……
也是。光天化日的,躺在棺材裡的屍體忽然就坐起來了,還能跟人說話打招呼,這擱誰還能鎮定得了啊。
混亂之中,一個身穿喪服的美貌婦人,一邊抹淚喚着“小寶”,一邊踉踉跄跄地向林樂鈞走來。
林樂鈞擡眼看向那婦人,隻覺得一陣熟悉。不自禁開口道:“……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