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樂鈞雙手托腮,靠在炕沿繼續問:“那謝兄這次來祁州,也是為了做生意嗎?”
“不是……”他垂眸,忽然低低咳嗽了一聲。兩肩微顫,仿佛雨打嬌花。
再一擡眼,林樂鈞才看到他的眼圈竟都有些發紅了。
“家道中落,父母皆已過身,此番我來祁州,是為了投奔親戚。”
“這……”
林樂鈞頓時愣在了原地。
收留陌生人回家,他不過就是随口了解一下對方的底細,誰能想到,這下竟提到了人家的傷心事。
這下可不敢再問下去了。
他忙坐直了身子,連聲告着歉:“抱歉,真是太……太對不住了……”
“無妨。”謝钰用袖子掩了掩面,說話時的語氣雖然平淡,卻又透着些故作堅強的意味,“往事如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林樂鈞眸色黯然了幾分,隻覺得一陣心酸。
人間苦難,世事無常。生活本如鈍刀割肉,人人都是命運刀下被捆住四腳的羔羊。
父母離世,寄人籬下的苦楚,他早就在上一世經受過一次了。卻沒有想到,面前這個容色憔悴的美貌公子,居然也和自己有着相似的命運。
見林樂鈞忽然垂頭喪氣的不說話了,謝钰以為他還惦記着剛才的事。
便淡聲安慰道:“小郎君不必擔憂,家中親戚就住在祁州城。等我養好身上的傷,定會回來重謝你的恩情。”
林樂鈞一擡眼,聲音弱弱的:“謝兄要投奔的親戚,是良善人家嗎?”
謝钰沒預想到他會這麼問,先是微挑了挑眉,才笑着緩緩答:“是良善人家。”
他這一笑,仿佛清荷初綻。刹那間,林樂鈞隻覺得眼前這個四壁破陋的屋子都變得亮堂了起來。
“那就好。”林樂鈞放下心來。
可别像他一樣,有上頓沒下頓,步履維艱地過日子就好了。
聊了這一會兒,日頭已經往西走了一大半。
想起還藏在山中的背簍,林樂鈞又跟謝钰交代了一聲。趁着天色還亮着,便出了家門。
剛到村口,正巧就遇到了下山歸來的陳大牛,肩上還扛着一隻野豬。
見那“死而複生”的林家小傻子正向自己走來,陳大牛登時一個趔趄,腿軟得再也走不動了。
昨天回去之後,劉柱子心有餘悸,避着村人悄悄問陳大牛,是不是因為他們在死人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這才把那小傻子的魂給叫了回來。
陳大牛本就膽小,聽了這話,更是被吓得一個晚上都沒睡好。翻來覆去,做了一夜被惡鬼索魂的噩夢。
結果怕什麼就來什麼。村中小道避之不及,現在他竟直直與林樂鈞打了個照面。
陳大牛瞪圓了一雙綠豆小眼,屏着呼吸,霎時之間汗出如漿。他僵滞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好在林樂鈞行色匆匆,隻目不斜視地沖他點頭問了聲好,就繼續往山上去了。
驚魂未定的陳大牛放下野豬,剛喘了口氣,冷不防地就被人拍了拍肩膀。
背後緊着傳來一聲陰沉沉的:“大牛哥。”
“哇啊——”
陳大牛爆發出一聲凄慘的怪叫,渾身一抖差點尿濕了褲子。
他聽說人身上有三道火,被鬼叫了名字可不能随便回頭,不然魂就被招走了……這林家傻子難道真的是來找他索魂尋仇的?
“你這背簍是從哪兒來的?”
聽到林樂鈞的問話,陳大牛繃緊着身子不敢動彈,隻故作鎮定地道:“這是我……我從家裡背來的。”
林樂鈞又仔細看了看那背簍。
不對啊,裡面裝着的茅草,還有野菜野果,分明都是他辛苦采來的。而且背簍上還挂着他的那把舊柴刀,怎麼就成陳大牛家裡的東西了?
林樂鈞又問:“你确定是你的嗎?”
“确定啊,”陳大牛想都不想地回答,“今天我去山上打獵,就順便趕了些山貨回來……好端端的,你問這個幹啥?”
看着他手中死去的野豬,林樂鈞目光沉了沉:“那山上的地刺陷阱,也是你布下的?”
當朝律法,明令禁止獵戶在山野間安置地刺陷阱,違反者可是要被帶上公衙受刑罰的。
“……這跟你有什麼關系?”
陳大牛忍不住回了頭,與背後正陰沉着臉的林樂鈞正好對上了眼。
他心底當下一驚:糟了,居然被這鬼小子騙得滅了一把火!
反應過來,拔腿就想跑。卻被林樂鈞一把揪住了耳朵。
“犯了事還想跑!”
真想不到,這小傻子明明瘦得跟個竹竿似的,手勁卻大得很。
耳朵傳來的劇痛,讓陳大牛一時沒能掙脫得了。
“诶呦喂……”他矮着身子,口中叫苦道,“好端端的,老子究竟犯了什麼事?”
林樂鈞一咬牙,就連語氣都變得兇惡了不少:“你偷了我的背簍,還在山上偷偷設下那害人的陷阱!今天沒把這兩件事說清楚,你就别想走!”
他本就對這個人沒有什麼好感。
畢竟在以往的記憶裡,陳大牛總是欺負林小寶,動辄借着“玩”的名頭,騙林小寶跟大鵝打架,學羊吃草,和狗搶吃的。
舊怨前仇,連着今天的兩筆賬,正好一塊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