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解釋很合理,辛茸不好再挑刺。
更何況,他是真餓了。
說來也怪,這面在鍋裡其貌不揚,一上桌竟香氣撲鼻。
辛茸坐在餐桌前,嘴裡嘀嘀咕咕嫌棄了一陣,才不情不願嘗了一口,随即就不吭聲了。
景樾以為他不滿意,既不意外也不生氣,隻是溫聲哄道:“将就吃。”
辛茸埋頭吃起來,一叉子接着一叉子,根本停不下來。
景樾坐在他對面,安靜地盯着桌面,一言不發。
氣氛安靜得詭異。
辛茸吃着吃着,覺察出不對,擡頭問:“你不吃嗎?”
景樾搖頭:“你吃,我不餓。”
辛茸又低下頭。
他總覺得景樾有點不對勁,像是有什麼話憋在心裡,喉結來回滾動,幾次欲言又止。
不過他實在太餓,顧不上那麼多,隻能慢慢吃着,等景樾開口。
終于,景樾轉過身來,正對着他。
他的指節輕叩桌面,鉛灰色的瞳孔覆上一層濃霧,情緒深沉得讓人看不透。
“辛茸。”
辛茸聞聲擡頭,帽子上毛茸茸的小鹿耳朵跟着一顫,特意放下叉子,眼睛睜得溜圓,示意自己正認真聽着。
“我的情況,你應該是知道的,”景樾垂着眼,眉宇間是從未有過的凝重,“但我不知道,你到底明白多少。”
辛茸眨了眨眼,茫然地“啊?”了一聲,随即問:“什麼啊?”
景樾長吸一口氣。
這場對話,他已經逃避了很久。
一方面,他自己也沒想明白,自從辛茸闖進他的世界後,一切都被他攪得亂了套。甚至好幾次他都覺得,就這樣糊裡糊塗過下去也沒什麼不好。
可今天,他親眼看見辛茸為他涉險。
他意識到,辛茸對他的感情……是認真的。
所以他不能再逃避,不能因為怯懦,耽誤這樣一份真心。
可話到嘴邊他才發現,這場對話比他想象中更難。
景樾沉默良久,眼神遊移不定,最終又閉上了眼。
辛茸一直耐着性子等待,可架不住眼前的面實在香得過分,終究沒忍住,又拿起了叉子。
就在他準備再叉一口的時候,景樾開口了。
“我是個殘廢,辛茸。”
辛茸的手僵在半空,叉子當啷一聲磕在盤子邊緣。
說出這句話的景樾,像是被人硬生生抽走了半條命,胸口劇烈起伏,呼吸急促,卻填補不了内心撕裂的空洞。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對任何人,甚至是對自己,承認這件事。
過去但凡有人敢在他面前說出那兩個字,他必定用拳頭教對方做人,非得讓他們明白,就算是他們口中的“殘廢”,也能把他們打得滿地找牙。
可在辛茸面前,他卻沒法擁有同樣的底氣。
他是個殘廢,這讓他永遠在辛茸面前擡不起頭。
辛茸呆了半晌,眼神裡滿是錯愕。
景樾強壓下心間絞痛,自揭傷疤地繼續解釋:“我沒有腺體,天生的,分化不出來。醫生說治不好,吃藥也沒用。我不知道你到底明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
實話實話,辛茸不明白。
因為他知道,景樾根本不是什麼殘廢。
他隻是注射了分化延遲劑,一旦劇情走到既定節點,他就會覺醒成SSS級Alpha,強大到颠覆整個世界。
所以,他從沒覺得過景樾有殘疾。
但他也知道,景樾有多介意這件事,甚至為此與人大打出手。
所以當這兩個字輕描淡寫地從景樾口中吐出時,辛茸才會那麼震驚。
“意味着……什麼?”他小心翼翼地問。
“……”
一瞬間,景樾有太多話想說,可到了嘴邊,又盡數哽咽在喉。
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他無法給辛茸正常人的愛情,無法給他一段健全的婚姻。
意味着他無法讓辛茸受孕,給不了他一個完整的家庭。
意味着他的身體條件會讓他在就業市場上舉步維艱,給不了辛茸富足安穩的生活。
意味着無論走到哪裡,他們都會被人指指點點,連帶着辛茸也會被人戳脊梁骨,質疑他為什麼選擇一個殘廢的伴侶。
意味着……他可以列出幾百條壞處,卻想不出,和自己這樣一個殘廢在一起,對辛茸能有什麼好。
自從察覺到辛茸的感情開始,自從意識到自己也動了心開始,景樾就一直在想。
日日想,夜夜想。
想得太透,幾乎讓他瘋魔。
可是臨到頭了,他卻說不出口,也不想說出口。
在内心某個陰暗的角落,他甚至抱着一絲自私而卑鄙的僥幸。
希望辛茸永遠不要知道這些。
希望他就像現在這樣,天真地喜歡着自己。
永遠不知道,選擇自己,會讓他失去什麼。
永遠不知道,和一個殘廢共度一生,要付出怎樣的代價——當他本可以擁有一段健全而光鮮的愛情。
理智和欲望在心底厮殺搏鬥,最後,景樾隻是避重就輕地說了句:“意味着以後的路,會很不好走。”
空氣悄然凝滞,沉默無邊蔓延。
良久,辛茸很小聲地說:“我明白了。”
景樾心頭一緊:“真的?”
辛茸沉重地點頭。
他明白了,景樾今天這番話的真正用意。
景樾在口口聲聲告訴他,自己是個殘廢,以後的路會很難走。
他在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試圖用人道主義感化自己,别再對一個殘疾人火上澆油。
很顯然,景樾早就知道,自己一直在蓄意打壓他、欺負他。
而現在,他是在勸誡自己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