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商樞躺在簡易的床榻上,胸口纏着厚厚一圈裹傷布,被暗紅的血迹和深褐的藥漬浸透胸口出纏着一圈裹傷布,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草藥味夾雜着血腥氣。
賬内唯一的光源是案幾上一盞跳動的燭火。
谳凰端坐于側邊的案幾前,神色漫不經心,目光專注在修長細白的手指捏着的信函上,手邊放着一杯茶水。
時間在賬外的蟲鳴和燭火的噼啪聲中悄然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程商樞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低矮粗糙的營帳頂棚。
意識慢慢回歸,喉嚨火燒火燎,程商樞艱難地轉動幹澀的眼珠,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牽扯着右胸的傷口,帶來一陣悶痛。
然後,他看到了谳凰。
昏黃的燭光柔和地勾勒着她側臉的輪廓,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沉靜的陰影。
程商樞靜靜地凝視着她,耳邊回響着徹底失去意識前的那句帶着絕處逢生狂喜的“谳将軍來了!”
一絲極其細微又難以言喻的暖流,悄然自心口滋生。
胸口的劇痛似乎因此變得遙遠而模糊,喉嚨的幹灼也暫時被忽略。
所有的算計,猜疑,隔閡,在這一刻似乎都退卻了。
不管是因為什麼樣的理由,這個有時讓他感到棘手無比的女人,也是他在這冰冷殘酷的亂世中,可以托付後背、甚至托付性命的人。
“你醒了?”谳凰放下手中信函,端起桌上的茶水,起身來到程商樞的身邊,她站定時,幾乎将程商樞整個人都籠罩在了自己的陰影裡。
冰涼的杯壁抵在程商樞幹裂的唇邊,茶葉的苦澀鑽入鑽入鼻腔,他張開嘴,貪婪地咽下這帶着微微苦澀的茶水。
草叢中傳來陣陣蟲鳴,漫天的繁星在深藍色的夜幕中明明暗暗的閃爍。
一杯水下肚,程商樞混沌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些,他擡起眼,望向谳凰的目光中流露着複雜的情緒。
谳凰收回手,将空了的茶杯随手擱在旁邊的矮凳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
接着,她壓低了些身子,垂着眸子:“你愛上我了嗎?”她問。
此話一出,一股涼意從程商樞的尾椎骨升騰而起,瞬間凍結了心頭那點暖意。
他猛地想起分别時,谳凰那意味深長的一瞥,臉瞬間就沉了下去,連帶着眼神也變得陰鸷無比。
“是你!”
夜風自賬外呼嘯而過,掀起帳簾一角,灌入一股涼氣,将賬内那點虛假的溫馨吹散,隻留下冰冷的對峙。
谳凰直起身,居高臨下:“你的辦法,甚是好用。”方才,她感受到了,來自他的情緒,相較于那些無數轉瞬即逝的瞬間,明顯多了。
谳凰的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沉沉地砸在程商樞的心上,讓他本就因傷痛而急促的呼吸猛地一窒,傷口處傳來一陣尖銳的抽痛。
“你利用軍中内奸,故意向渠羌洩漏我的動向,為我量身定制了一個陷阱,想要我在敵軍重圍中浴血奮戰,身陷絕境,逼我殺人。”谳凰踱開一步,姿态閑适,看向程商樞的目光裡透着戲谑:“然後,你神兵天降,以雷霆萬鈞之勢掃蕩殘局,上演一出精彩的‘英雄救美’的好戲。”
谳凰的話語,将程商樞的心思赤-裸裸地暴露出來,巨大的羞辱和被看穿的憤怒吞噬了他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