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手射箭,屋外拂過的風恰好穿堂而來,将男人的衣襟吹動,好似穿心而過。他訝然地擡起了頭,正對上女孩的眼睛,清澄如青石上的水滴。
這句稱得上是“尖銳”的問話裡,甚至沒有任何惡意。仿佛她隻是在單純地發問,為疑問而求解。
她放下手,再道:“從剛才我就想說了,為什麼你不僅沒有死,甚至還能生龍活虎,享樂榮華。除了今日以外,或許連禍事都不曾有過……為什麼?這好沒有道理。”平愈這次,她抽絲剝繭,更像是在自問。
貨郎閉口不答,他被遁龍柱的銀環捆着扔在地上。
平愈雖是小孩,可在這種站位下,面對他時卻顯得居高臨下。女孩彎下腰,與男人面對着面,對視道:“難道你不是當家人麼?”
他從平愈這張漂亮的小臉上,無端感到了幾分壓迫。
貨郎眨動眼睛的動作,在這句話後變得有些頻繁,像是有小蠅飛入眼中。他面露笑容,鎮定地回話:“我是啊。”
“那就是有地位比你高的人”平愈直起身,轉問嬰靈兄妹:“我記得以前的人家,會在家裡供先祖的牌位。佟兒、小貝,你們家有這回事嗎?”
“沒有。”
佟兒和小貝共用一個腦袋,冷不伶仃被提問,兩人都有些呆滞。他們一起搖頭,陷入了回憶。能說話的佟兒,對着幾人不确定道:“娘說過,爹是孤兒,當年差點餓死在街頭。是外婆和外公心善,将他撿回家中收做娘的童養夫的。隻是外公外婆的靈牌在他們葬禮結束後的沒多久,就遺失了。爹說這是外公外婆已經被鬼差拘走,進六道輪回了。他不許我娘再立靈位,省得耽誤兩位老人轉世投胎。”
“那你是入贅啊。”平愈一臉莫名其妙:“贅婿說自己是一家之主做什麼,真不懂規矩。”全然沒發現自己在說出那個詞後,原來氣定神閑的男人陡然目眦欲裂起來。
哪吒慢悠悠地站到了女孩身後,他瞥了眼欲罵又止男人,附耳同女孩說:
“平呆頭,叽裡呱啦說了一大通,你有結論了沒有?”
平愈被男孩的口呼弄得耳根發癢,她縮起一邊肩膀,又因對方的稱呼瞪圓眼睛。
“這又是哪裡來的綽号啊!”
她問。
“因為你看着很笨,但其實腦子還算靈光———大智若愚,故而賜“平呆頭”一名。”
你是讨人厭的小學男生啊!?
平愈成了無語的死魚眼。
哪吒說完便笑了,長睫羽毛似得掃上了女孩的臉頰。平愈感覺癢意更甚幾分,便怒氣沖沖地側首看去。可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哪吒因為發笑而彎起的,如月牙般的卧蠶。
月華是冷的、清冽的,男孩靠一張權威的臉,瞬間澆滅了平愈心頭的火。她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隻狠狠地把他的臉來回認真地看了好幾次。
美貌可是财富,這人惹我生氣一次,我就多看他幾眼!她有些窩囊地想:遲早有一天,我要把哪吒的家當都看沒!
想畢,平愈好受了一點,她重新拾起了剛才未盡的話:“貨郎入贅,這家的主人合該是佟兒的娘才對。可本朝女子死後不可進宗祠,既然這樣也就無法立牌———說不準是這樣,木案上才沒有設置靈位……哼。”說到這,女孩冷哼了一聲。想法已經在她的腦内構建完成,隻因太過慘烈陰狠,讓平愈一時有些無法直白的說出口。佟兒看來,妖鬼黯淡無光的眼睛裡,充滿了期望。她隻得吞口唾沫:“不過既然法壇也有纏妻的作用,我也傾向于你們的娘還活着的可能。總之!”
說到這,女孩深吸了一口氣,繞到了哪吒的身後。
興許是因為彼此間有了相關生死的經曆,同齡的兩個人很快就消磨了原本存在的生疏與隔閡。平愈膽子也變大了,敢從背後推着哪吒走。
男孩不動如山,悠然地任她推盡全力。
平愈邊推着,邊對幾人道:
“先去法壇看看吧,我已經知道佟兒和小貝的娘在哪兒了。等踩過點,我再和你們說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