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但空氣裡卻莫名傳來陣陣令人不安的低氣壓,仿佛天邊正有一團不可見的烏雲彙聚。
人潮湧動的校園主幹道上,瀝青路面都有被炙烤得有些微微發澀。
短暫的午休過後,那些社團攤位前又排起了蜿蜒曲折的隊伍。歡笑聲、吆喝聲此起彼伏,一時間熱鬧非凡。
“哎!你撞到我了!”
“走路怎麼不知道看人啊。”
在男男女女不滿的目光裡,一個失魂落魄的身影出現在人群中,對旁人的抱怨恍若未覺。
正午的陽光穿過這人淩亂的發梢,在少年蒼白的臉上投下微暗的陰影。
向彌此時滿臉憔悴,他顫抖的手捂住疼痛的胸口,腳步踉跄,跌跌撞撞地穿行在喧鬧的人群中。
少年此刻眼下一片通紅,像是剛剛哭過。
想起自己剛剛在兵荒馬亂間沖去換衣間,在衆人驚異的眼神中,以最快速度扒下裙子和假發的情景,他的心裡就更揪得難受。
即使他已經換上了正常男裝,但此時走在路上,向彌卻仍然覺得周圍每一道投來的目光都像尖銳的芒刺。
官君策的那句 “他是個愛穿女裝的大變态!”的嘲笑聲在他腦海裡久久不絕,如同一個魔咒一般,不斷糾纏纏緊在他的脖頸上,越勒越緊,讓他窒息。
向彌心中被勾起了不堪的久遠記憶,那應激般的創傷發作,他低下臉,眼淚又控制不住地,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來。
明明這次他是在幫他和沈星瑤,明明是他幫演藝部渡過了這次難關……
為什麼會有人這麼的沒有心,還要在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面前肆意造謠抹黑他?
甚至這個人還是他一直默默喜歡的白栩言。
向彌隻覺得此時頭疼欲裂,哭紅的眼睛也酸脹難忍,他無助地站在人潮湧動的道路上,視野裡一片模糊,有些茫然地不知道該往哪兒去。
路邊有占蔔社的人正在發傳單,不時有聲音傳來。
“怎麼還沒發完啊,下午更熱了,好煩啊這破太陽。”
一個男生抱着懷裡厚厚的宣傳單,怨念地望着那刺目高懸的烈日。
“沒事,副社長今天占蔔天氣的時候說,今日下雨的可能性很高,說不定待會就涼快了。”他身邊長卷發的女生說道。
“怎麼可能下雨,這太陽大得都能煎雞蛋了,連片烏雲都沒有。”
女生噗嗤一下笑了起來,但嘴裡卻不甘示弱:“那就是太陽雨呗,這有什麼奇怪的,副社長的占蔔什麼時候錯過。”
“噫……迷信。”
“你不迷信那你不要來占蔔社啊。”
“我是為了誰來的啊……”
男生不忿,用手指戳了戳女生的腦門。
……四周熙熙攘攘的聲音像隔岸的潮汐,逐漸變得空白寂靜。
視野裡的人群變得模糊不清,一張張面孔如同蒙着霧氣的玻璃,世界似乎都在離他遠去。
向彌虛浮的腳步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着。
少年垂下的劉海有些長了,遮在那無神的眸上。
啊,是不是該去找小钰他們了,還得跟社長道歉……畢竟,他被強行帶走之後,就剩社長一個人在攤位上,肯定忙得暈頭轉向。
向彌的大腦艱澀地轉動着,他強打着精神擡起頭,努力辨認着研香社的方位。
然而,就在此時,他頭頂的光線突然被一片陰影遮蔽,身後傳來了劇烈的喘.氣聲,貼得極近。
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萦繞而來,清冽中卻又帶着幾分灼.熱,如同雪地裡燃燒的篝火。
四周空白的世界以倒計時三秒的速度,再次恢複了喧嚣。
向彌隻聽見周圍有一陣陣驚訝的倒吸聲傳來,視野裡的人都是一幅見了鬼的表情,望着他身後。
怎麼回事?
向彌恍惚間轉頭,往身後望去,同時,他的右肩上傳來了一股溫暖的觸感。
隻見白栩言焦急的臉出現在他面前,那張平時總是冷若冰霜的精緻臉蛋,此時卻因為劇烈的奔跑而染上兩片薄紅,如天邊紛飛的煙霞雲霧。
和那碧玉般剔透的雙眸對視上,一瞬間,向彌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如願追上少年的腳步,白栩言搭在向彌肩上的手才放下。他掌心覆在雙膝上,微微彎下腰,調整平複着自己的呼吸。
“白栩言不是有哮喘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跑步呢。”
看到眼前這一幕,旁邊的路人壓低音量,交頭接耳道。
“怎麼回事啊?”
有幾道視線在向彌和白栩言身上打轉。
聽到這話,向彌此時心裡咯噔一下。
他也有點不可置信,剛剛還沒有焦距的眼睛此時微微發直,望着眼前的白栩言。
伴随着逐漸均勻的呼吸聲,一頭銀發的青年這才站起身來,站姿挺拔如松。
白栩言的目光在向彌身上逡巡,少年此時的臉上分外憔悴,低落無神的眼睛裡充滿了紅血絲。
看到他這幅模樣,又想到剛剛那嚣張的紅發青年的無禮行為,白栩言的眼底翻湧上某種複雜陌生的情緒。
像是氣憤,又像是……心疼?
他試探着開口:“同學……你,你還好嗎?”
說來也神奇,他明明隻在剛剛見過少年穿着女裝的樣子,但僅僅是通過工作人員描述的隻言片語,他就能在嘈雜的人群中精準鎖定向彌的背影。
少年此時的黑色短發被風吹得紛亂,他幾乎要下意識地想伸手揉上去。
白栩言嘴唇微抿,緊緊盯着向彌細微的表情,不想放過任何蛛絲馬迹。
聽到他關切的話語,頭腦發僵的少年卻有些不知所措。
他像個宕機的小機器人一樣,張了張嘴,腦海裡百轉千回,最後卻隻說出了一句:
“我沒事。”
但那聲如細蚊,實在是沒有任何說服力。
白栩言無可奈何地在心裡歎了一口氣,他微微彎下背,從下往上望着少年那低垂的臉,語氣輕柔地開口。
“真的沒事嗎?”
“騙人可是不好的,同學。”
聽到這話,向彌扯了下苦澀的嘴角,他想慣性地努力挂上笑臉,讓别人信服。
但平時習慣了打碎牙齒往肚裡咽的他,此時的嘴角卻沉重得像挂了鉛塊,怎麼也扯不上去。
白栩言看着沉默住了的向彌,周圍的竊竊私語又開始密集起來,他有些不滿地擡頭,看了幾眼那些腳黏在路上愣是不肯多走一步的人。
那些探尋的目光,有好奇,有八卦,還有幾分隐隐的揣測。
感受到身下少年微微發抖的身軀,白栩言嘗試着伸出手,輕輕拉住他的手臂,換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