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靈印的光乍現又驟息，費迎仙的一顆心卻已經沉到了冰窟窿裡。

如果說剛到人間被狐妖攻擊時他覺得這個任務兇險，那麼在經曆了醫院調查、荒村巨獸以及現在頭骨結界事件後，他對這個任務的判定已經直接升級為人間煉獄了。

這麼多靈魂被鎖在這裡，不得超度，不得輪回，不得往生，不見日月。在這個陣法裡，他們求生不得求死無門，被整個陣法反複壓榨，待遇甚至不如地獄惡詭。

太殘忍了。

費迎仙心頭揪疼，眼角不知不覺悄悄濕潤。

不知為何心底湧起一股悲憫，緊接着是憤怒——

來之前，幾乎所有人都在說人間遍地是功德，好像來一趟人間就占了多大便宜，卻從未有人告訴他在這個表象背後，隐藏着如此殘忍的現實。

在這裡，罪惡是由無數白骨堆積而成，那麼鏟除罪惡所獲得的功德又何嘗不是？！

如果這個世界運行的法則是以掠奪、欺詐、隐瞞為基礎，那麼人類獲得财富的同時豈不相當于有無以計數的其它更加弱小的生靈被擠壓得沒有了生存之地？

這等财富承載了多少生靈塗炭？又為天地間制造了多少怨氣？

費迎仙不懂，人們要這樣的财富有什麼用。

金錢隻是金錢，是後天被發明出來的産物，它可以用于交易，卻買不回那些更加弱小生靈的性命。

在這天地間，最貴重的，難道不該是生靈嗎？

何以欺壓至此？！

一道靈光如一隻利箭兇猛地刺入費迎仙的靈根，他眼前一黑，連忙咬緊牙關，将那股突然入侵的靈力奮力頂了出去。

額頭大滴大滴的汗珠滾落。

剛剛那一瞬，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某個念頭被那道靈光給一箭射殺。那個念頭是‘如果這些罪惡是有人故意培植，待時機成熟再來鏟除，以此刷功德的話——那确實應了那句‘人間功德遍地撿’的諺語。’

這個念頭才冒出個頭，就被一道靈光射殺。靈光來自這個結界。結界似乎有自己的意識。

費迎仙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如果結界有了自己的意識，那麼，設置結界的人修為簡直不可估量。至少不在廉破之下。

現在他隻能祈禱所謂的結界意識是他的錯覺。

因為廉破雖然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也不是個合格的丈夫，但是作為結界師他的修為卻足以傲視群雄。

當然，廉破這個娶了費辸，為費迎仙的出生貢獻了一半力量的男人，如今也是一個被廉家放棄的嫡子。

當年廉家接到命令要出一人迎娶魔君，廉破和他的哥哥廉貪抓阄，廉破輸了，被定為迎娶魔君的人。從此被邊緣化，而他那個各方面資質都不如他的哥哥，如今卻已成為廉家掌門的下任繼承人。

造化弄人，廉破從此郁郁寡歡，卻也沒人在意他還會不會笑，也沒人在意他整天在忙什麼。

在費迎仙的記憶中，廉破一直很忙很忙，一年到頭他能見到廉破的機會隻有兩次，一次是中秋，另一次是春節。

一瞬間，費迎仙腦中千般念頭閃過，等到疼痛終于過去，他才意識到他已經落在了黑色巨牛的頭頂。他的腳邊是那枚禦靈印，瑩白色的光如一盞淨化的聖燈照耀在黑色巨牛身上将那厚厚的怨戾之氣層層逼退。

巨牛純黑色的眼睛一點一點變得清明，一滴血淚從它的眼角滑落，它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哞’鳴。

這一聲，費迎仙聽懂了，那是兩個字‘謝謝’。

他心中巨震，突然意識到或許整個結界空間内的巨獸們也是被奴役的。亦如小銀龍所說，它們都是被騙來的。

費迎仙見巨牛實在可憐，在心中糾結一番最終還是決定為他淨化。即便他此刻所剩靈力不多，依然還是聚足一半靈力，一掌拍到禦靈印上，令原本指甲蓋大小的印記立刻擴大了數倍，直到費迎仙的一個巴掌都蓋不住。

巨牛身上的戾氣和怨業如黑紗般層層脫落，它的能量頻率也從暴虐的氣焰中逐漸平靜。禦靈印發出的聖潔白光從它的頭頂溢出，一圈圈向外擴散，但凡掃到四周那些懸挂的頭顱，就像有人往熱油裡潑了碗冷水立刻激起陣陣尖銳的嚎叫。

然而，嚎叫過後，那些頭顱也紛紛雙眼流出血淚，與巨牛剛才的表現如出一轍。好像禦靈印的光能化解他們被糾纏至深的業力。

費迎仙被這個發現驚得心頭發顫。

他站在巨大的牛頭上，向上向下，向四周望去，無邊無際的頭顱，沉埋在這虛空的結界隧道中，如果費迎仙今天沒跳進來，是不是這些靈魂永遠也不會被發現？

費迎仙感受到了深深的惡意，來自結界。

他無法想象到底得有多狠毒的心，才能設下這等結界，才能做出這等罪孽滔天的惡事！

這件事情不能不管！

費迎仙望着那些頭顱，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堅毅。

他想，既然已經一腳踏上了修行路——

那麼，

‘不惜一切代價——’

他抿着唇，在心中狠狠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