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廉破并不想将事情的真相全盤拖出——
如果廉破隻是個将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的渣渣,費辸出事,他不應該像現在這樣痛苦。
費迎仙看着他躺在一灘冰水中,因渾身脫力而無法動彈,卻又因極度懊悔,用手指扣着岩石的縫隙,鮮血順着指甲邊緣往外流瀝,那一滴一滴鮮紅的液體,滾落在粗粝的石頭上,觸目驚心。
費迎仙一時竟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去廉家!去救他!”
廉破想探查費迎仙的修為,無果。說明費迎仙如今的修為已經超過了他的查知範圍,恐怕早已達到廉破無法企及的高度。這令廉破心生欣喜,此時他盯着費迎仙,目不轉睛,然而看到的已經不是費迎仙而是費辸獲救的希望。
他想擡手拉住費迎仙好好懇求,卻發現手臂根本擡不起來,隻好巴巴地望着他,重複這句話。
費迎仙離開溶洞,腦海裡依舊揮不去廉破說這幾個字時的眼神,那眼神裡攪滿了痛苦和哀求,直接颠覆了廉破平日裡沉寂冷漠的形象。
原來,他對費辸竟然這麼上心。
費迎仙驚歎于這個發現。
剛才,他看到廉破的淚水,廉破的形象在費迎仙的腦海中才鮮活起來。他不禁感慨,原來,在費辸和廉破的這段關系中,廉破并不隻是一塊背景闆,他也是個有血有肉有思有想的人。
隻是,這十幾年來,他一直在克制啊。
難道說,廉破對費辸動了心嗎?
這個推斷直接把費迎仙吓了一跳,目光不由向下看去,落到了被陸季抓在爪裡的廉破身上。此時,他們正往廉家飛去。
看來這些年,在他、費辸和廉破之間,活得最憋屈的人,那肯定非廉破莫屬了。
隻因廉破的心裡有費辸,順帶,連他這個兒子竟然也有一席之地。所以,他和費辸住在仙都就像是兩顆被廉家緊緊捏在手裡的棋子,成為了廉家驅使廉破的最強動力,所以這些年,廉破被廉家當成工具人一樣使喚也沒有怨言,那份隐忍隻為換來他們父子的【平安】?
‘廉家……’
費迎仙眼神漸黯,眼睫緩緩垂下,蓋住了眼底翻騰的情緒。
……
廉家大宅在仙都東南巽位。
巽位是仙都靈氣流動的門戶,為了保證仙都靈氣純淨不為外染,這裡遍布法陣,各種檢測結界也密密麻麻散了一地。作為妖王,陸季想找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隻能忽閃着翅膀在半空盤旋。
“去通天樹。”費迎仙指着廉家西北一棵高聳入雲的巨大古樹說:“那邊沒有禁制。”
“為什麼那邊沒有禁制?”陸季邊飛邊問。
費迎仙微怔。
是呀,為什麼在陣法和結界遍地的巽區其它地方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卻獨獨這棵樹上沒有禁制?!
以前費迎仙不在局内,一切不操心,他想當然‘存在即合理’。但現在,他正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生拉硬拽地扯進了某個旋渦,形勢不允許他再大咧咧了。
可他現在也給不出答案。隻能搖搖頭說:“看看再說。”
通天樹像一根巨大的豌豆藤蔓,三股編織纏繞向上。它的枝葉相當粗大,足夠費迎仙幾人落腳。剛被放到葉片上,廉破就掙紮着爬起來。他身上的凍傷有所好轉,雖然人還非常虛弱但勉強已經能動了。
他的眼眶依舊通紅,望着費迎仙也依舊帶着期許和祈求:“費辸不在這裡,我教你破廉家陣法,跟我走!”
“等等!”費迎仙一把按住他:“你應該知道這棵樹為什麼沒設陣法吧?”
“……”
廉破垂眸,片刻後說:“你知道這些對你沒有好處。”
“有沒有好處,你說了不算。”費迎仙很堅持,問:“你到底說不說?”
“我不說,難道你就不去救費辸?”這話廉破說出來顯得有氣無力,倒是能看出他似乎有苦難言。
費迎仙抿唇,道:“你如果真為我爸好,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不知道廉家水路深淺,怎麼安全救出我爸?”
廉破坐在地上,擡頭直視着費迎仙,見費迎仙眼神堅定,似乎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他隻得長歎一聲:“你想知道什麼?”
“告訴我,”費迎仙深吸一口氣:“人間的陣法,廉家有沒有插手?”
“這——”
“你有沒有插手?!”費迎仙緊逼,卻一句就把廉破問卡殼了。
他好一會兒沒坑聲。
費迎仙又追問:“到底有沒有?”
“嗯。”
這次廉破輕聲應了,然而應完了,空氣卻好像都凝固了。
果然。
費迎仙一顆心沉了下去。
此刻,他想起了人間那些被困在陣法中的怨靈,那些痛苦的面孔……
數次事件,太多巧合,他之前心中偶然浮現的零碎頭緒,如今被證實,費迎仙并沒有因自己直覺準确而産生一絲一毫的得意,他有的隻是深切的痛心。
“這棵樹上為什麼沒有陣法?”費迎仙追問。
廉破也能看出費迎仙今天勢必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他如果不說,費迎仙恐怕不會甘心,于是長歎一聲,道:“這通天樹連接上方仙界,是上方使者直達此界的必經之路,如果設了陣法,肯定會引起上方使者的懷疑……”
所以,你們在仙都、人間和陰物城的所作所為都是瞞着上方的咯?!
費迎仙冷笑:行啊,廉家幹這麼惡心的事,到底是誰默許的呢?
他再追問,廉破竟然不肯再說,隻道:“雖然你現在修為上來了,可為你着想,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
“……”
半晌,費迎仙問:“我爸在哪兒?帶我去!”他此時額角的青筋已悄悄暴起,真是被氣得不輕。
廉破卻又突然不急了,反而緩緩道:“這些事,我和費辸本不想告訴你,如果可以,我們甚至一輩子都不想讓你知道……”
他終于斷斷續續把事情說了出來——
“你一出生魔息熾盛,總也封不住,他們都要殺你,是費辸力排衆議護住了你……”
費迎仙并不意外,這一點從費辸日常對他縱容寵溺的态度也能看出。
廉破深呼吸,又說:“不過,費辸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他們要求在費辸體内設一道法陣,”話音戛止,廉破抽噎着說不下去,雙手托着腦袋,十指插1進頭發裡。
他好似陷入了極度糟糕的回憶中,費迎仙卻目光驟凝,不好的預感瞬間籠了上來。他緊緊盯着廉破,問:“什麼法陣?”
他雖等着他的答案,可在心中,其實已經有了預設。
當廉破說出‘魔息外導’時,費迎仙狠狠閉上了眼。
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他沒再追問下去,因為魔息被外導出來後的用途,他已經親身領教過了——
想想也是,能困住十二地支獸的法陣,所需的能量級肯定不隻妖王級别。
所以,他從人間回來後,跟費辸說想要追查人間那個陣法時,費辸會那麼強烈的反對。原來整個陣法中的魔力原本就都出自費辸,而破壞那個陣法的正是費辸一手養大的……他。
這還真是……
費迎仙苦笑。
原來,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隻是費迎仙的生存經驗,不足以支撐他在更早的時候發覺更深刻的真相。
此刻,廉破将事情的真相陸陸續續說明,費迎仙反而陷入了一個極難的抉擇。因為,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辦法才能将費辸安全地從陣法中分離出來。
這一刻,空氣像被沉默凍結。
但費迎仙其實并沒有太多時間思考。于是,片刻後,他便對廉破說:“帶我去見他。”
……
費迎仙急着去找費辸,他并不知道此刻的仙都再次因他沸騰起來。無數人望着空中那朵祥瑞的雲,驚訝又抓狂地大喊‘那雲是尊者瑞象嗎?!仙都又出大仙尊了?!快查查,是誰!是誰?’
“什麼?!是費迎仙?!”
“費迎仙?是那個昨天還連一顆星都沒有的費迎仙嗎?”
“怎麼可能?我不相信,你是不是看錯了?他就算有千萬級的功德值,也不可能一下就沖到滿級啊?升星容易,破境可是需要心力加持的!費迎仙才幾歲啊?他怎麼可能有那麼深厚的心力夠支撐他沖破層層境覺?!這肯定是弄錯了!”
……
無數人打開靈訊,沖進修為排行榜,在新晉首位上‘費迎仙’這三個字赫然入目,那一刻的沖擊令無數人直接眩暈。
羨慕嫉妒恨都不足以表達他們此刻的心情。
差距太大了,雲泥之别,這回就算它們想噴也找不到詞了。
當然看到這個結果,也不算都是各種酸的小人,最起碼姜寒石、杜白和卓伏就真心替費迎仙高興。他們幾乎看到結果後第一時間就給費迎仙發了靈訊,除了問他在哪兒,就是要給他慶祝。
然而,靈訊發出去之後,卻如石沉大海,等半天也沒有回複。這不像費迎仙的性格,三人立刻察覺出了不對。連忙又發通話給土靈系的塵行上師。
“我還想問他有沒有跟你們在一起呢?”塵行上師無奈道:“他沒有在我的指導下升級。不是跟你們一起去梁家了嗎?”
“他中途離開了。”卓伏說完,臉就白了,因為他已經預感到費迎仙這次升級很可能是不得已而為之,也就是說,他可能遇到了危險,為了對抗強敵不得不升級。為了證明自己的推測,卓伏還向塵行上師确認其它導師有沒有和費迎仙在一起。
塵行無奈笑道:“我們導師團正在開會……”
卓伏連忙說:“那我就不打擾導師們了。”關上靈訊,他臉色很差,在靈訊群裡發了一條消息‘小迎竟然沒人指導,自己升得級。’這話簡直就像是直接發給姜寒石看得。
果然,姜寒石看到這條消息後,秒回了幾個字‘我去找他。’
他調動風靈之力,滿仙都尋找費迎仙,很快就确定了費迎仙的位置。那一瞬,姜寒石連眼睛都沒眨,立刻化為一股疾風,向費迎仙追了過去。
風力太猛,哪怕費迎仙坐在陸季背上,依舊被迎面吹來的風壓得捂着了口鼻。他差點呼吸不暢。直到那股疾風在他面前化為一個人。
“姜寒石?”費迎仙驚訝地看着擋在面前不遠處的男子,問:“你怎麼來了?”
姜寒石萬年寒冰的臉上也難得露出了一絲驚訝,隻因眼前的費迎仙整個人包裹在金色法袍中宛如一塊鑲嵌在金色光耀中的美玉。
關鍵是,此刻這個如玉般的仙子似乎在對他笑。
姜寒石:“……”
他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
直到費迎仙見他發怔,又追問了一遍,他才恍然回神,說:“我來找你。”
“哦。”
其實費迎仙這會兒心裡很急,但因為對方是姜寒石他竟然也耐着性子,又問了一句:“有事?”
“沒。”姜寒石說完見費迎仙臉色微變,忙又補充:“你自己升的級?”
“你怎麼知道?”
“全仙都都知道了。”姜寒石指着不遠處那朵祥雲說:“凡有大仙尊問世,都伴随祥瑞之象。”
别人不清楚費迎仙此刻的級别,費迎仙自己卻很清楚,他一生唯一的一次升級就一舉沖破三關,直接将雙靈根一口氣沖滿,如今都是39級,還差最後一線便可羽化成仙。如今他的戰力已經可以直接比肩此界仙都五大仙尊。
這也是他堅持要救費辸的最大底氣。
不過,此刻他沒有太多時間和姜寒石叙舊了,聽姜寒石說完,也隻點了點頭,說:“我還有事,先走——”
“我跟你去。”
費迎仙:“……”
他看着姜寒石,從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裡,竟也讀出了一絲擔憂。可他現在的修為已經遠超姜寒石了。姜寒石想畢也很清楚這一點。
但他依舊這麼說,讓費迎仙心頭怎能沒有觸動?
費迎仙沒時間細想姜寒石這份擔憂源于何處,以及為什麼自己在聽了姜寒石的話後,唇角根本抑制不住向上揚起,他已經用力點了下頭,說:“行。”
與此同時,他的靈訊發出一陣滴滴急響。點開,就聽見卓伏‘叽裡呱啦’的聲音傳了出來——
“喂喂喂,我說迎哥,你到底怎麼樣了?吱個聲呀?!”
之前确實沒有回複,是因費迎仙不想連累他們,可現在姜寒石都來了,如果讓卓伏知道自己帶姜寒石去了,卻沒叫他,會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