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
元嵩緩緩睜開眼。
那雙曾經溫潤如玉、總是帶着寬厚笑意的眼眸,此刻布滿了血絲,裡面翻湧着痛苦、掙紮、難以置信,以及一種被強行催生出的、冰冷的……覺悟。
他看着元淳。
看着這個在風雪夜裡,親手撕開血淋淋的真相,将地獄景象塞到他眼前的妹妹。
所有的憤怒、質疑、恐懼,最終都化為一種深沉的、帶着血腥味的疲憊。
“……所以,”
元嵩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異常艱難。
“父皇……召我……是要……”
“托孤?或許。”
元淳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銳利如刀。
“但更可能的……是制衡。”
她走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制衡我,也制衡你。在他心裡,我們兄妹,連同這萬裡江山,都不過是他棋局上……随時可以舍棄的棋子。”
“棋子……”
元嵩喃喃重複着這兩個字,臉上露出一抹慘然的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哥哥,”元淳的聲音忽然放柔了些許,帶着一種奇異的蠱惑力,她伸出手,輕輕按在元嵩因激動而顫抖的手臂上,指尖冰涼。
“這盤棋,我不想再當下去了。”
她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燒的冰焰,直視着元嵩痛苦掙紮的眼底。
“我們兄妹的命,大魏的江山,不該由他人擺布!更不該……成為燕洵登頂的墊腳石!”
“你想……怎麼做?”
元嵩的聲音幹澀,帶着一種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被牽引的茫然。
元淳的指尖,在元嵩的衣袖上,極其輕微地劃過。
她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耳語,卻字字驚雷:
“父皇……時日無多了。”
“他召你,必有後手。或密旨,或遺命,或……某些能鉗制你我的東西。”
“我需要你,幫我拿到它。”
元嵩猛地一震,難以置信地看着元淳!那雙清澈眼眸深處燃燒的,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野心!
還有孤注一擲的瘋狂!
“你瘋了!那是父皇!是……”
元嵩的話哽在喉嚨裡。
“是一個将死之人!”
元淳的聲音陡然轉厲,帶着一種冰冷的決絕,“一個用我們所有人的命和這江山做賭注的賭徒!哥哥,想想母後!想想那些枉死的忠良!想想……我們前世的下場!”
母後……忠良……前世的屍山血海……
元嵩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身體劇烈地顫抖着。
理智告訴他這是大逆不道,是萬劫不複!
可元淳描繪的那血淋淋的前世,那父皇冰冷的算計,那燕北即将燃起的戰火……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纏繞着他,撕扯着他!
“你……要我如何做?”
最終,這五個字,如同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從齒縫中艱難地擠了出來。
帶着一種認命般的、沉入深淵的絕望。
元淳的眼中,一絲冰冷的銳芒一閃而逝。
她知道,她撕裂了兄長最後的天真,也将他拖入了這血腥的棋局。
她沒有回答,隻是緩緩攤開一直緊握的左手。
掌心,靜靜地躺着一個極其小巧、通體漆黑、毫不起眼的……玉瓶。
瓶身沒有任何花紋,隻在燭光下泛着一種幽冷的、令人心悸的光澤。
元淳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尺,丈量着元嵩臉上每一絲細微的掙紮和動搖。
她的聲音,再次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吐信,帶着一種緻命的誘惑和冰冷:
“此物……名‘安神’。無色無味,遇熱則融。隻需……三滴,入參湯。可助父皇……沉眠無夢。”
“哥哥,”
她将那隻小小的、冰冷的玉瓶,輕輕推向元嵩劇烈顫抖的手邊。
“風雪夜長,父皇……該好好‘安歇’了。”
殿外,風雪的咆哮聲陡然拔高,如同萬千厲鬼的哭嚎,瘋狂地撞擊着緊閉的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