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在她身側顫抖。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平靜地越過巍峨的宮阙,越過素裹的長安,投向了北方那片冰封的、此刻正孕育着複仇風暴的土地。
無聲的宣戰,已然落下。
這萬裡江山,這滔天血仇,這盤以天下為注的棋局——
執子者,已定。
景和元年,正月十五,上元節。
長安城的素白尚未褪盡,宮阙之上卻已悄然撤下了最沉重的白幡,換上了略顯肅穆的青紗。
然而,空氣中彌漫的并非節慶的歡愉,而是一種沉甸甸的、山雨欲來的壓抑。
皇城内外,巡邏的禁衛甲胄森然,步履沉重,刀鞘碰撞的铿锵聲在寂靜的街巷間格外刺耳。
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偶有孩童好奇的嬉鬧聲傳出,也很快被大人急促而嚴厲的呵斥掐斷。
這上元夜的長安,燈火稀疏,人影寥落,如同一座巨大的、被無形恐懼籠罩的墳墓。
鎮國長公主府,坐落在皇城西側,緊鄰着象征帝國武備的武庫。
這座府邸原是前朝一位親王的别苑,規制宏大,卻因年久失修而顯出幾分衰敗的暮氣。
然而此刻,府邸深處,那座被重重玄甲禁衛把守、燈火徹夜不熄的書房,卻成了整個帝國權力漩渦的核心。
書房内,燭火通明,亮如白晝。巨大的紫檀木書案上,堆積的奏報、密函、輿圖幾乎要淹沒案面,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山巒。
空氣裡彌漫着濃重的墨香、新紙的氣息,以及一種冰冷的、屬于權力中樞的鐵血味道。
元淳并未坐在案後。
她隻穿着一件玄色的單衣,烏發松松挽起,用一支烏木簪固定。身形在寬大的單衣下更顯清瘦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然而,她此刻卻站在巨大的、懸挂于整面牆壁的北境輿圖前,微微仰着頭。
燭光勾勒着她清減的側臉,眉宇間凝着化不開的寒霜。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如同兩泓封凍的寒潭,倒映着輿圖上犬牙交錯的山川河流、關隘城池。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刻刀,死死釘在輿圖最北端,那片被特意用朱砂圈出、标注着“朔方”二字的區域。
朔方城。
扼守北境咽喉,直面燕北鐵騎鋒芒的第一雄關!
“報——!”
一聲急促的嘶吼撕裂了書房的死寂!
一名身着玄色勁裝、風塵仆仆的暗衛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門口,單膝跪地,聲音帶着長途奔波的嘶啞和緊繃:
“啟禀殿下!朔方八百裡加急!燕北軍異動!前鋒遊騎已抵黑水河畔!距朔方城……不足百裡!守将趙懷安急報:燕北軍旗獵獵,刀甲映日,來勢洶洶!城中……人心浮動!”
黑水河!
不足百裡!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狠狠釘在元淳的心頭。
她背對着暗衛的身影,紋絲未動,隻有按在冰冷牆壁上的那隻手,指節因驟然用力而瞬間泛白。
果然來了!
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迅猛!
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餓狼,在國喪新立的當口,露出了最鋒利的獠牙!
燕洵!你果然沒死!
你果然回來了!
巨大的恨意和一種棋逢對手般的冰冷戰意,如同冰火交織,瞬間在她胸腔裡炸開。
前世那踏破長安的鐵蹄聲,仿佛又在耳邊轟然響起。
“知道了。”
元淳的聲音響起,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仿佛那急報裡描述的并非即将兵臨城下的鐵騎洪流,而是一場無關緊要的風雪。
她緩緩收回按在輿圖上的手,指尖在冰冷的牆壁上劃過一道無形的刻痕。
她轉過身。
燭光映亮她的臉,依舊是那副沉靜如水的模樣。
隻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深處,翻湧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