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湍急的河水被岩石阻擋,形成一個小小的回旋渦流,堆積着大量破碎的冰淩和上遊沖下來的雜物:斷裂的樹枝、破爛的漁網、甚至還有幾具已經腐爛膨脹的動物屍體。
而在那堆雜物最中央,被幾根粗大的冰淩交錯卡住的,赫然是一團模糊的、人形的黑影!
韓奎的心跳驟然加速!
他幾步上前,火把湊近——
那确實是一具屍體。
或者說,是半具。
屍體面朝下,上半身被冰淩和亂石卡住,下半身卻不知所蹤,隻留下參差不齊的斷裂處,隐約可見森白的骨茬和已經泡得發白的筋肉。
身上的衣物早已被冰淩撕扯得破爛不堪,但依稀能辨認出是質地精良的玄色錦袍,袖口和領口還有銀線刺繡的雲紋——那是燕北貴族特有的裝束!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屍體的頭部——它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臉朝上,被河水浸泡得腫脹發白,五官模糊不清,但依稀能辨認出高挺的鼻梁和線條冷硬的下颌輪廓。
最駭人的是那雙眼睛——眼皮已經被魚蝦啃噬殆盡,隻剩下兩個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地“望”着懸崖上方漆黑的夜空,仿佛在無聲地控訴着什麼。
“這……這是……”
士兵們的聲音因恐懼而變調。
韓奎強壓下胃部翻湧的不适,蹲下身,從懷中掏出一塊素白的手帕,裹住手,小心翼翼地撥開屍體頸側破爛的衣領——那裡,一枚小巧的、被河水沖刷得發亮的銀質令牌,正半嵌在腫脹的皮肉裡!
令牌上,清晰地镌刻着一隻展翅欲飛的雄鷹,下方是兩個古樸的篆字——
“燕洵”!
“老天爺……”韓奎倒吸一口冷氣,手帕下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他猛地站起身,聲音因震驚而嘶啞:
“快!發信号!通知崖上的人準備吊籃!我們……我們找到‘貨’了!”
士兵們手忙腳亂地行動起來。
有人解下腰間的号角,吹出一聲短促而低沉的信号;有人開始小心翼翼地用繩索固定那具殘破的屍體;還有人忍不住跑到一旁幹嘔起來。
韓奎站在原地,火把的光暈在他剛硬的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具殘缺不全的屍體,盯着那張腫脹模糊、卻依稀能辨認出幾分英俊輪廓的臉,盯着那枚嵌在皮肉裡的、象征着燕北世子身份的銀令……
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腳底直竄天靈蓋!
燕洵……
那個曾經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令無數貴女傾心的翩翩少年,那個在冰河炸裂後“不知所蹤”的關鍵人物……
竟然真的死了?
死得如此凄慘,如此……不體面?
這究竟是命運的捉弄,還是……人為的安排?
韓奎不敢再想下去。
他隻知道,這具屍體一旦被送回朔方城,送到宇文将軍手中,再以八百裡加急呈送長安……整個北境的局勢,将天翻地覆!
“頭兒,吊籃準備好了!”
崖上傳來的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韓奎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複雜情緒,沉聲下令:“小心搬運!務必保持屍體完整!這‘貨’……可比咱們所有人的命加起來都金貴!”
士兵們噤若寒蟬,動作越發小心翼翼。
他們用準備好的油布将那具殘破的屍體層層包裹,再小心翼翼地放入從崖上垂下的竹制吊籃中。
整個過程,沒有人敢再多說一個字,隻有湍急的河水拍打岩石的聲響,如同某種不祥的預兆,在黑暗中回蕩。
當吊籃緩緩上升,消失在懸崖上方的黑暗中時,韓奎最後看了一眼那處堆積着冰淩和雜物的回旋渦流。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裡還藏着什麼……某種他沒能發現、或者說不該發現的東西。
但很快,他就把這個荒謬的念頭抛到了腦後。
任務已經完成,他們找到了宇文将軍要的“貨”。
至于其他的……那不是他一個小小的校尉該操心的事。
“撤!”
韓奎一揮手,帶着士兵們沿着繩索攀上懸崖。
寒風依舊凄厲地嗚咽着,卷起細碎的雪沫,很快掩蓋了懸崖下方所有的足迹和痕迹。
黑水河湍急的水流繼續奔湧向前,沖刷着那些嶙峋的怪石,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