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沙發上靠了會兒,突然想起來還有件正事:“不過說起來,我們到現在還沒有找到‘殺人蜂’二度進化前原生種的下落。”
紀陽真轉過頭去,不由得蹙眉。蓬蓬跟着一躍而起:“對,沒錯!我們篩查完了整列輕軌所有的乘客,别說幻生種了,連一個妖怪都沒有!”
“那兩隻幻生種,簡直就像憑空出現的一樣——”
蓬蓬說得氣呼呼,紀陽真卻因為最後那句話神情一動。高濯不露聲色地把紀陽真的反應看在眼底。
“我知道了。”梳理過桌上的文件,紀陽真颔首:“我先去找畢纨。”
任務後去找畢纨彙報是例行公事,這次紀陽真因為昏迷已經晚了幾天。一衆妖怪點頭,齊聲應了送他離去。
紀陽真一笑,拿着理好的文件準備上樓。卻在帶上門前一停。
“你們,”紀陽真的手半扶着門道:“聽過‘螳臂當車’嗎?”
屋裡的幾個妖怪同時擡起了頭,眼中顯露出幾分茫然。就連身為妖怪閱曆最廣的高濯也遲疑了一下才道:“那是什麼?”
紀陽真一笑,心裡已有了答案。
“沒什麼。”紀陽真掩上門:“回來給你們帶吃的。”
*
畢纨的辦公室就在援助科正上方。
這位朱鹮原生種評級隻有B-,卻是妖怪管制局的傳奇妖物。畢竟當年如果不是她一力堅持,妖怪管制局的設立規劃案不一定能批下來。
畢纨隸屬情報科,目前暫代妖怪管制局副局長一職,名義上看她隻比紀陽真高了半階。但鮮少有人知道,她實際上是跨物種事務管理局特勤處的二号角色。
……也是紀陽真此生見過最像人的妖怪。
紀陽真敲門後靜待了幾秒,等聽到畢纨應聲,他才推門而入。辦公室裡擺設簡單,除了辦公桌和檔案櫃外,最大件兒的便是立在畢纨工位旁的熱帶魚缸。
新魚缸的增氧泵運作聲音格外密實。畢纨戴着辦公用的藍光眼鏡正看着什麼,見他過來後把眼鏡摘下,順勢從冗雜的工事中脫身片刻:
“身體沒事了?”
她捏了捏眉心,示意紀陽真自行坐下。
“沒事。”紀陽真搖了搖頭,拉過一旁的轉椅,坐下後直奔主題:“我看過蓬蓬整好的資料了,基本沒什麼問題。但有一點,我認為‘殺人蜂’的溯源方向需要進行糾偏。”
他将資料放在畢纨桌頭。
“糾偏。”畢纨揉着山根,喃喃重複了一遍。拿過資料後目光已變得極為銳利:“為什麼?你不是已經親眼确認過,認為它是‘二度進化’的産物了嗎?”
紀陽真頓了下,才道:“是的。”
“……那就不會出錯。”畢纨顯然對他十分信任。但相比畢纨的肯定,紀陽真顯然仍有疑慮。
“也可能我在看到他的時候,”紀陽真道:“它确實是‘二度進化’的産物。”
他說得非常審慎,畢纨也是頓了一下後才意識到他的言外之意:“你是說……”
兩人目光相對,紀陽真點了點頭。
畢纨的神情在那瞬間變得極為複雜,紀陽真點了點資料薄上殺人蜂的采集照,向畢纨提起了在當時就令他在意的點。
“它對着我說,”紀陽真道:“……‘螳臂當車’。”
回想起當時聽到那句話時的狀态,紀陽真依然覺得非常詭異。
妖怪所能接觸到的教育極為有限。人類對于和妖怪共存所做出的工作更傾向于社會化訓練,所以個體文化素養的提升與否則完全取決于妖怪自身。
紀陽真認知中,除非是與人類長期接觸的原生種耳濡目染,否則對于一般妖怪來說,他們的溝通技巧和詞彙都會相當單一。
是以在當初,他的第一直覺就是那是某個在人類身邊已久的原生種二度進化。但殺人蜂原高威脅度的評級讓這樣的猜想有些牽強。最後的可能也在全車篩查後被剔除。
他們隻剩下了最後一個答案。
“‘殺人蜂’,”紀陽真說:“在二度進化前,原本是人類。”
屋内隻剩下了增氧泵運作的聲音。在水波的光影側映下,畢纨的神情一時莫測。她看着紀陽真,似乎想要反駁,卻也無從開口。
這個猜想一旦被證實,其帶來的影響将會超乎想象。
“我知道了。”最終畢纨說:“我會上報。這件事要絕對保密。”
紀陽真點頭。
人和妖怪之間的平衡一直都格外微妙。事實上如今的休戰。不過是妥協後無可奈何的結果。通過争鬥人類無法根除妖怪,而妖怪也無法戰勝人類。其中很大一個原因就在于,妖怪的數量實在是太少了——
但如果人類出現了二度進化的可能,那會怎麼樣?
一個正常的人類突然喪失理性,被改造成異端,徹底淪為本能驅動下的殺傷性武器。這實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們甚至無法判定,這樣行徑的幕後主使,究竟是妖怪……
還是想要操控妖怪的人類?
紀陽真點到即止,他明白畢纨已經想到了這裡,後面便不是現在的他所能觸及的部分了。
紀陽真不欲久留,他起身:“那我就先走——”
“等等。”畢纨叫住他。
紀陽真看過去,畢纨的神情一時微妙,他忽然有了預感畢纨會提起什麼話題。這令紀陽真扶着椅背站定。
畢纨撐手道:“你見到他了?”
氣氛一時變得拘束,紀陽真颔首。最後還是壓抑不住地開了口:“我聽說,總局似乎有意向安排幻生種空降?”
紀陽真在某種焦渴的期待中忐忑開口,畢纨沒讓他過多煎熬,當即道:“沒錯。”
“龍珩是目前總局最優先的接觸對象。”畢纨道。
她顯然不打算過多解釋,但紀陽真也能猜到其中的緣由。
可目前這個結果令他感到無措。
胃像是猛然被揪緊,紀陽真感覺四肢百骸的血液像在倒流。他平息了片刻,才艱難道:“……那我呢?”
三年前那場絕密任務之後,他的一部分檔案被徹底封禁。總局更是再三強調嚴禁他與任務目标再行接觸。
季陽死在三年前。現在站在這裡的注定是與龍珩無關的陌生人。
“我目前沒有收到關于你的調令。”畢纨如實道:“但陽真,禁令并沒有解封,你知道那意味着什麼對吧?”
“——季陽已經死了。”畢纨看着他道:“你隻是紀陽真。”
“可是——”紀陽真脫口出聲,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難道要我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嗎?”紀陽真道:“難道要我裝作一個陌生人?就這麼再和他朝夕相處、卻還要視而不見……!”
“我很遺憾。”畢纨眉頭緊擰:“但你我都知道,禁令意味着什麼。”
“紀陽真。”見紀陽真還想反駁,畢纨搶先截斷了他。
畢纨看着紀陽真的神情無比複雜,良久後她惋惜道:“你要知道。”
“——在他們眼裡,你不是不可以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