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的傍晚,空中下着些毛毛雨,帶去幾分夏日未褪盡的炎熱。天色灰蒙蒙的,整個雅克郡被朦胧的水汽包裹着,空氣裡滿是清新的泥土味,總讓人想猛吸一口。
米迦推開劇院大門,低着頭,沿着鋪滿光滑鵝卵石的小道,向雨霧中的那棟四層員工宿舍走去。
米迦是雅克郡主城區一家劇院的話劇演員。他從最初給人端茶倒水洗衣服,到扮演劇裡無關緊要的灌木叢,再到出演舉足輕重關鍵人物,滿打滿算已經過去六年了。
到了宿舍樓門前的屋檐下,米迦把護了一路的陶罐放在幹燥的地上,脫下淋了一路的外套搭在胳膊上,蹭幹鞋底的水,撩兩下潮濕的頭發,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一些後,才抱起罐子,推開樓門,向樓上走去。
他的房間在二樓。劇院宿舍的分配很講究,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小型的階級社會:六人間住着負責打雜的小工——他們的薪水要麼沒有,要麼少得可憐,還每天被人使喚來使喚去,可以說是最卑微的人了;配角演員們能住在三人間,房間也相對大一些;而對于劇院的主演們,還有一些攢不下錢的化妝師、布景設計師、服裝師等占劇院舉足輕重地位的人們,劇院能給他們提供單人間。
當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想住好房間,不僅需要與之匹配的地位,還得給吝啬的老闆交相應的租金。
所以凡是住在員工宿舍裡的,要麼是沒錢在鎮上租房買房的成人,要麼是既沒錢、又不被允許獨立置辦房産的未成年人。而有自己房産的人——尤其是薪水很高的主演們——他們大多不住在這。
米迦打開自己房間的門,屋裡面光線有點暗。他把外套挂在門口的衣架上,換了家居鞋,取下自己的毛巾,邊擦頭發邊走向自己的床。
把包放在床邊,擦着火絨,點燃蠟燭,房間這才能看清楚全貌。
屋子不是很大,屋頂上的木質橫梁裸露着,因年代久遠而略顯發黑,還時不時有細小的木屑掉落。牆面是粗糙的泥灰抹成,許多地方已經脫落,露出了裡面的磚石。床架搖搖欲墜,每動一下都會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床邊沒有衣櫃,大家的衣服隻能挂在牆上的釘子上,或堆放在床尾的破舊木箱裡。
宿舍裡沒有專門的衛生間和洗浴設施,員工們隻能在宿舍外的簡陋棚子裡解決如廁問題,洗澡則需要去附近的河邊或公共澡堂,非常費事,所以用海綿蘸點溫水擦洗身體倒成了最常見的清理身體的方法了。冬天的時候,宿舍裡沒有取暖設備,寒風從四面八方灌進來,凍得人瑟瑟發抖;夏天則悶熱無比,蚊蟲肆虐,讓人難以入眠。但所幸員工們的床是獨立的,還算有自己的私人空間。每個人的床都很小,三張床在四方形的小房間呈“L”型放置,床邊的小桌上有用來照明的燭台。房間裡沒有櫃子,毛巾臉盆什麼的都擱在木闆床下,基本生活條件是有的,但談不上多麼好。
米迦把小桌簡單地收拾一下,把陶罐擱在上面,繞開纏在罐口的麻繩,輕輕地掀開牛皮紙,确認裡面的東西完好才重新把罐子封好。火光映照下,他眼裡帶着幾分溫柔的笑。
“喂,米迦,又跑去外邊了?”約翰握着酒瓶,從暗處走過來,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落湯雞,心裡暗笑。
“是啊,這見鬼的雨天。”米迦敷衍了幾句,頭也不回地忙活着手上的事。
約翰瞥了一眼米迦小桌上被主人随意擱在一旁的小布袋,聳了聳肩,轉身自顧自喝酒去了。
米迦小心翼翼護了一路的陶罐,裡面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隻是一大坨已經放涼了的布丁。30分鐘前,米迦剛在郊外好朋友的家裡吃過晚飯,飯桌上的櫻桃布丁實在好吃,米迦吃不完,所以幹脆直接連布丁帶罐一并帶走了。而他甯願冒着雨也要今天去,則是因為豐收節就在明天。前幾周米迦白天忙着排練,忙得暈頭轉向的,根本逮不着空出門,而晚上等他終于歇下來了,外面街道早就黑燈瞎火得沒個人影了。更可悲的是,豐收節慶典要持續整整一周,雅克郡主城區的農戶很少,市民們慶祝的活動大多是停下手中的工作去參加遊會、聚餐和看戲劇表演,所以在此期間,劇院每天的場次多的無法想象,别說抽出30分鐘去郊外了,單是想找個透氣的時間都難。米迦實在熬不住想吃布丁的夜晚,就像他的室友湯姆熬不住想喝酒的夜晚……
“狗屁豐收節,這幾天不知道排了多少遍戲了,累的我一根手指都不想動”湯姆說完,又很誠實地就着手上的酒瓶灌了一大口。
收拾完面前的書,米迦分給湯姆一個眼神。
湯姆窩在他的床上:床單基本沒附在床上,有一半從床沿掉下來;不知道幾個月沒洗沒曬的被子上滿是不知名的污漬,又潮又皺,被團成一個大疙瘩,成了主人的天然靠背。那被子要是被他猛地一掀,在他床對面的米迦都能聞見那令人作嘔的臭味。
湯姆靠在他那坨被子上,閉着眼休息。
約翰深惡痛絕道:“得了吧,這才剛開始呢。等豐收節當天……知道咱們每天要排多少場戲嗎?五場!詹姆斯那老家夥真的是想要我們的命……等拿了工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