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時而有晚風掠過,雲絮慢悠悠地挪動,月的輪廓便在虛實之間若隐若現。
劇院宿舍二樓走廊盡頭的露台上,瑪麗娅指尖勾住酒瓶瓶頸,靜靜地坐靠在欄杆邊眺望遠方。忽然,她聽到樓梯間傳來腳步聲。瑪麗娅回眸,看到了剛從外面回來的米迦。
“才回來嗎?這麼晚了。”瑪麗娅側着頭和他說話。
“是的。”
“……去鎮上了?”
“沒有,吃完飯又去花園散了散步。”
瑪麗娅點點頭。她知道,這個人一向是喜歡在外面透氣的。
今年的天氣格外悶熱,明明還沒入夏,可空氣中的水汽早把萬物裹挾,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摻着水的棉絮,讓人胸腔悶得發沉。
——今天難得刮了點小風。
“你呢,這麼晚了,一個人在這。”
“嗯,屋裡太熱了,過來吹會兒風。”瑪麗娅撩了一縷頭發别在耳後,望着那有些朦胧的月影,“要一起來吹會嗎,今天的晚風很宜人,說不定比在樓下還涼快。”
米迦擡頭望望天空,月色皎潔無垠,晚風的确剛剛好,就算站在走廊裡側也能感到清風拂面。
瑪麗娅看着走過來的米迦,眨眨眼,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
米迦扶住露台上的欄杆,往天上瞧了瞧,喃喃道:“看不真切啊……”
瑪麗娅點點頭:“嗯,我剛剛也一直在等雲層全部飄走,但是可能今晚等不到了……”
米迦點點頭。
“喝酒嗎?這瓶是新的。”瑪麗娅拿了瓶完好的酒遞給米迦。
米迦就着她旁邊坐下,微笑着擺擺手,沒接。
瑪麗娅點點頭。她知道,這個人一向是很少喝酒的。
累了一天,米迦有點困了。他伸展了一下肩臂,準備回去睡覺了。可還沒走,瑪麗娅一句話又把他留住了:
“從明天開始每天最後一場劇要取消。”瑪麗娅歪頭看看身邊的人,“你看到通知了嗎?貼在劇場後門那個。”
米迦一愣——他還真沒看。
“怎麼了,為什麼取消,老闆良心發現了?”米迦笑笑。
“呃……或許是盧比前一陣子說過的,訓練室改裝的事情。總之,意思是那裡裝修好了,讓我們劇院散場之後收拾完就過去,也沒留晚飯的時間。”
米迦若有所思:“我記得之前老闆說‘等這陣子過去了’再讓我們去,這下又變了?”
瑪麗娅撇撇嘴:“就是,每天演出完就很疲憊了,現在又增加工作量,簡直不把我們當人看;劇本也是,還非選了這種、這種糟粕的劇本,混蛋盧比……”她越想越生氣,“劇院裡那麼多人賴在餐廳打牌,他連管都不管;劇院的人們走的走散的散,他也不管,這算什麼,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瑪麗娅一轉頭,看見一一言不發的米迦,心裡更氣了:“你難道就沒有一點怨言嗎,明明心裡有話卻不說出來,我也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這麼活着不累嗎?”
米迦不知道怎麼解釋:“額……有些不好的話最好還是憋在心裡,如果說出來,一來會傷了人的心;二來,被人聽去了……容易招來麻煩。”
瑪麗娅一臉疑惑:“盧比一個大男人,你還怕這點話傷了他的心?而且你會去告訴盧比,我罵他混蛋,然後給我招來麻煩嗎?”
“當然不會。”米迦保證。
“最好是。”瑪麗娅審視似地盯着米迦,灌了一口酒。
場面有些滑稽。
過了好久,久到剛露出半張臉的月亮又被雲層遮住了,久到劇院外街道看不見最後一點人影,久到瑪麗娅的氣消了、酒也醒了個大概。
“我還以為你會很高興呢。”瑪麗娅小聲地說。
“什麼?”米迦沒有聽清。
“我還以為你聽說晚上安排工作會高興。”
“為什麼我會高興?”米迦歪歪頭,有些不解。
瑪麗娅擡擡頭,像是思考了一陣:“你還是小工的時候,每天都見你忙來忙去的,又是打掃衛生又是搬東西,就算别人都閑下來了,你也不閑着,去給演員們洗衣服掙額外工資。”瑪麗娅側頭看他,“那麼矮又那麼瘦,整天臉上沒什麼笑容,就是一味的忙碌,就算當上演員也隻是每天待在訓練室訓練……就像是為了工作而活着。”
可現在,身邊這個人再不是那個小矮子了,再不骨瘦如柴了,再不卑微地去替别人洗衣服了。
“後來聽大衛說你隻是單純喜歡錢而已,我就一直以為你跟詹姆斯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守财奴,要錢不要命。”
米迦摸摸鼻子。
瑪麗娅眨眨眼:“可後來發現你好像并不是這樣,你并不是沒有其他表情,對錢也不是那麼執着,甚至還願意幫小工墊飯錢,”她回頭打量打量他,雖然夜色很黑,可她就像是能看的很真切:“是你本來就這樣,有什麼東西潛移默化地改變了你”
米迦彎彎眉眼:“應該是有什麼改變了吧。”畢竟他在沒當上主演前的确算得上“要錢不要命”。
瑪麗娅輕輕笑了:“是變了,現在終于有點人樣了,活人的人樣。”
雲層輕移,皎潔的月亮露出大半,照亮了,黑夜中某些難以言說的秘密。
——起風了。月光下綠色的眼睛靜靜地注視着瑪麗娅,像森林裡對迷途者耳語的精靈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