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下了雨,濕漉漉的,澆熄了整座城市出門的熱情。
宋禾檸懷抱一盆剛長出新綠嫩芽的光杆玉樹盆栽,蹲在煙酒小賣部檐下躲雨,一隻尖臉橘貓慵怠蜷縮着貓身,腦袋擱搭在她腳下,無精打采着。
風打了個卷兒,将落下來的雨又吹歪了些,宋禾檸半歎似的呼出一口氣。
兩個小時前,她告别了父親,獨自一人坐高鐵來北城,本想靠自己去黎家,可卻在新城市迷路了。
北城很大,摸不着北,她猶豫再三還是厚着臉皮給施阿姨發去消息。
[不好意思,麻煩您們了。]
打完最後一句,宋禾檸摸了摸羞紅的臉,對着盆栽唉聲歎氣。
她一開始不想麻煩别人,可最後還是麻煩了。
就像父親為了母親和工作,不跟她商量就把她麻煩給别人。
那是一個星期前,父親突然跟她說要去非洲找母親,可能一年,也可能兩年。他的模樣看起來很疲憊,收拾行李卻很迅速,宋禾檸靜靜站在他身後,得知了自己即将要被送去黎家寄住的結果。
她問他什麼時候會回來接她,他說不知道。
雨快要停了。
驟然的汽車鳴笛聲割斷回憶。
宋禾檸似醒般擡頭,一輛漆黑锃亮的勞斯萊斯緩緩駛過淋漓小道,繞了兩個彎,才穩穩停在她面前。
看過照片,司機撐起黑傘,下來接人:“是宋禾檸小姐嗎?”
宋禾檸連忙抱着盆栽站起身,秀氣臉蛋溫溫笑着:“我是,您好。”
“請上車吧。”司機打開後車門。
細雨迷眼,宋禾檸抱着盆栽低頭往前走,剛準備上車,眼尖地發現後座有人,擡腳的動作随即一滞。
車上坐着一個少年,瘦身長腿,臉很幹淨,眉骨硬朗,額前碎發幾乎要紮到眼睛,眼睛又黑又涼,像冬日深夜流動的平潭。右眼有顆微小的淚痣,勾勒在眼尾,更添冷漠疏離。
他在打電話,淡漠看了她一眼,又不在意地回頭,沒什麼情緒地對電話那頭人低聲回:“人接到了,挂了。”
電話被利落挂斷。
宋禾檸這會兒才敢出聲,她緊了緊喉嚨,乖聲打招呼:“哥哥好。”
雨變密了些,落在兩人中間,層層疊疊地讓宋禾檸想起曾經黎沂來她家做客的場景——
大人做菜,她在一邊拿刀安靜切蘋果,蘋果厚重,刀就顯得鈍了,一刀壓不下去,她明顯急了,往旁邊偏了三分,誰料這三分竟切到了她的食指。
血不出意外從指尖劃痕沁出,冒出點遲來的痛意,宋禾檸緊緊咬了下牙,但沒出聲驚擾大人,想自己去找解決辦法。
“不要碰水。”黎沂就是在這個時候過來的,他眉目清冷,不知從哪拿來創可貼動作輕柔給她纏上,最後蜻蜓點水般看她一眼。
那是五年前,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
再後來,宋禾檸隻在父親和網絡的隻言片語中了解他,聽說他又得獎了,但随手把獎品丢給了台下一個哇哇哭的小孩,因為嫌吵。
雨中視線慢慢聚焦回攏,宋禾檸手心捏緊了些,期待望着眼前人,他應該……還記得她吧?
黎沂轉了圈手機,目光深深打量過去一一長得像個讨長輩喜歡的。
他降下半邊車窗,看向窗外,嗓音輕淡落下:“上車吧。”
得到應允,宋禾檸垂下眼将書包脫肩抱在懷裡,小心翼翼上了車。看來不認識了,她落寞地想。
司機不輕不重關上後門。
外放的空間重新密閉起來,車内淡淡清香傳進宋禾檸鼻間,她輕輕嗅了嗅,雙腳拘謹地放在質地柔軟的車内地毯上。
很舒服的觸感,她不由踮了踮腳。
這車本質精貴,宋禾檸把沾泥的書包平放在腿上,書包上搭着盆栽,一同安安靜靜坐着。
汽車重新啟動,駛離雨打落葉的斑駁街道,宋禾檸往外瞧,躺地闆的橘貓倦倦甩了甩尾巴,目送他們離開。
宋禾檸轉移視線,一點點看向黎沂。
黎沂始終看着窗外,搭在車窗上垂落下的手骨節分明,半邊臉微微側漏,神色平定。
看得出來,他不想跟她說話。
宋禾檸感受到一股排斥,更加拘謹地繃直後背,不敢說話,也不敢亂動。
她一貫是害怕打擾别人的那個。
一路無話。
“快到了。”
約莫一個小時後,司機出聲提醒。
宋禾檸微松的神經再次緊張起來,她瞟向窗外,見汽車正駛進寫着“榮耀一居”的别墅住宅區内。
兩邊保安遠遠的就認出黎家車牌,拉開閘口,直接放行。
黎沂的手機又響了,他接起,聲音依舊輕淡:“嗯,進來了。”
别墅小區綠化做的很好,正逢冬季,也不失春色,宋禾檸瞧見小區正中央的位置,種植着一顆價值八百萬的金絲楠木。
它肉眼看起來年數已經很高了,據說是業主從緬…甸高價進貨來的,這是宋禾檸見過最貴的樹,以前她隻跟着母親看過照片。
汽車最終在一座歐式豪宅前停下。
施阿姨一早就在門口迎接,冬風不凜,她化着淡妝,羊絨長毛衣上套着深棕色的披肩,款款上前兩步,溫柔對宋禾檸笑。
“施阿姨好。”走近了,宋禾檸甜甜喊人。
她看施阿姨,身材姣好,面容白淨,很有藝術氣息。
說話間,黎沂徑直繞過兩人,風刮起他後腦勺的黑發,他步伐不停走進别墅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