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碎片般漸次浮現又消散,人生的走馬燈閃回了一遍,最終定格大姐姐将小鬼牌貼上她額頭時,眼中躍動的狡黠光芒。
十年太久,久到記憶中的容顔已然模糊,但此刻卻與眼前這個陌生女人重疊在一起。
虞绛無畏地擋在她面前,手掌迅速觸碰她的掌心。随即,那張象征着“小鬼”身份的撲克牌,被她輕巧地按上額角。嘴角微微上揚,笑容得意而狡黠。
“小七。”
不是桑柒,也不是桑栖,而是小七。
她準确無誤地喊出了那個深埋于記憶中的真正名字。
那一瞬間,沉淪的夢魇劇烈震蕩,混沌的迷瘴從腦海深處退散。她終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虞绛面前的龐然怪物愣了幾秒,像是從漫長的沉眠中蘇醒,巨大的黑影閃爍了一下,随即變得透明。晚風輕輕一吹,龐然的身軀化作破碎的陰影四散消失。
最終,露出了桑柒的身影。
“天哪,是小姐!”身後的小青捂嘴驚呼。
桑柒靜靜地站在火光交錯的陰影中,絲質睡袍輕輕晃動,臉上仍殘留着大夢初醒的迷茫。
她環顧四周,濃重的夜色中,别墅被夢魇吞噬,變得壓抑而詭異。最終,她将目光落在虞绛身上。
“果然是你。”虞绛的猜測終于被證實,她輕輕舒了口氣。
桑柒卻微微皺眉,疑惑道:“為什麼沒有對我動手?”
“雖然系統和副本鬼怪一直在引導我殺掉副本Boss,也就是你。但我記得很清楚,通關條件是存活三天,破除山莊主人的夢魇,并還原事情真相。”
虞绛雙手抱胸,得意地揚起下巴:“可沒有說,一定要殺掉副本Boss才行。”
她頓了頓,目光掃向小桑柒,語氣陡然嚴厲:“還有你!”
小桑柒緊攥着火把,手背上青筋暴起,沉默地盯着虞绛,目光幽深怨毒。
“起初,我的确以為你是幼年的桑柒,甚至差點被你蠱惑,把攻擊的目标指向大怪物。”虞绛冷笑,步步緊逼。
“但你太心急了。那晚,你和小男孩一起逃走,可小男孩被剖心的手法和前一晚如出一轍,分明是出自胖院長和紅眼鬼之手,可你卻咬死了是大怪物幹的……”
“後來,你說自己害怕,跑去側樓藏身,可你分明是從主樓門口抱着柴火出來的。真害怕的話,為什麼不直接從側樓逃出來,反而要穿越地下室的甬道往返?”
虞绛眯起眼,語氣更為笃定。
“還是說,你根本就沒去過側樓,而是一直待在主樓,隻是以另一種面貌跟我對峙?”
小桑柒的臉色終于變了。
她低垂着頭,肩膀微微聳動,下一秒,竟低聲悶笑了起來。
“真是大意了……”她緩緩擡起頭,笑意陰冷,“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外來的NPC,本想借你的手除掉那個女人,好騰出副本Boss的位置……”
“假扮劉茵茵的也是你吧?”虞绛忿忿插嘴,叉腰直指對方,“你就是第四隻假面鬼。”
身旁的桑柒對假面鬼的惡意并不意外,她隻是安靜地打量着虞绛,仿佛想要從她身上找尋出什麼。
那随意的白T恤、工裝褲,淩亂的長發,分明與記憶中那個人的身影重合……
但,不是她。
印象裡的大姐姐,有着沉重的心事。即便對她笑,眼底也藏着難以言說的複雜和疲倦。她對自己的事情總是閉口不談,是個無法開懷大笑的人。
可眼前的虞绛,撒謊時眼珠子心虛地亂轉,得理不饒人時氣勢洶洶,哪兒有半點大姐姐的成熟穩重?
桑柒深吸一口氣,強行将自己從回憶中抽離,目光冷冽地掃向假面鬼:
“既然我們都【出戲】了,那就快點結束這個副本吧。”
出戲?
虞绛微微一愣,默默記下這個奇怪的詞彙。
然而,假面鬼卻發出一聲刻薄的冷笑,雙眼興奮地泛着光:“别急啊!你是【出戲】了,可這場好戲我還想演下去呢……”
她舔了舔嘴唇,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虞绛,森然道:“畢竟,介入副本的外來NPC,可不多見呢。”
話音剛落,前方的山莊驟然亮起了點點火光,窗戶中,濃煙翻滾,烈焰舔舐着别墅的每一寸木梁。
“你不是一直在找你的朋友嗎?”假面鬼陰測測地笑着,輕飄飄地丢出一句話,“她還在别墅裡,就被鎖在三樓桑柒卧室的衣櫃裡。”
虞绛的瞳孔驟然緊縮,她明明已經清理了二樓的所有鏡子,卻遺漏了三樓的鏡面……
他們趁桑柒精神混亂時,利用鏡子将劉茵茵轉移到了她的房間?!
樓内火勢洶洶,虞绛嘗試操控孩子房間裡的蠟像替身。刹那間,所有蠟像齊刷刷地從床上坐起,門鎖内堵塞的蠟塊自行融化,房門得以打開。
被濃煙嗆醒的孩子們驚恐地捂住口鼻,順着牆壁朝火勢稍小的天台逃去。
然而,緊随其後的蠟像替身一踏入走廊,便被滾燙的熱浪灼燒得驟然退後。溫度持續攀升,它們的身軀迅速軟化、塌陷,直至融化成一灘滾動的蠟液,甚至化作大火的燃料,使火勢更加兇猛。
這也是虞绛最大的弱點,蠟像怕火,天經地義。
可她沒有猶豫,見遠程操控行不通,便如離弦之箭沖進了烈焰翻騰的别墅一樓。
假面鬼站在火光之外,滿意地看着虞绛自投羅網的背影。既然這個外來NPC不能幫她殺掉桑柒,那就隻好成為他們的口糧了。
“小姐!”
小青驚叫出聲,桑柒亦緊随其後,毫不遲疑地沖進了火海。
“你怎麼也跟進來了?”虞绛身後的大門再次打開,她有些驚訝地看着一席單薄睡袍的桑柒。
怕火的副本Boss和怕火的蠟像人,這個組合有些滑稽。
然而,桑柒鎖定了二樓艱難逃生的孩子們,并沒有直接回答虞绛的問題:
“這個副本誕生于我的夢魇,但心魔怎麼可能在三天内消除?所以,為了D級副本的通關率,系統默許甚至誘導玩家走另一條路——解決陷入夢魇的人,夢魇便會自行崩塌。”
火光映照,她的眼眸燃燒着赤色的光芒。從副本演繹中【出戲】後,桑柒清楚地記得自己曾被玩家千百次逼進大火,任憑烈焰蠶食每一寸皮膚。
“但這一次,我想像當初那樣,勇敢地直面它們。”桑柒喃喃道。
應該被灼燒的,是罪惡本身,而不是她。
十年前,她親手将院長推向堆滿訪客焦屍的甬道,躲過人類千金桑栖捅來的刀子,狠心将他們關進大火裡。
可那些從火海中望向她的、充滿恨意的目光,總在午夜夢回時徘徊。
桑柒甚至無數次思考過,自己這樣不被同齡人、不被社會真正接納的克隆人,是否才是應該去死的那個?
“所以,用火殺掉你,真能成功通關?”虞绛挑眉。
“是啊,後悔了嗎?”
話音未落,一根燃燒的橫梁驟然墜落,砸在桑柒面前,她的身軀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不,我準備試試另一條路。”虞绛輕笑,語氣笃定。
她的皮膚已被高溫烘烤得濕軟,稍一靠近火焰,便仿佛要燃燒起來。然而,她的眼神依舊熠熠生輝。
“到我這裡來。”桑柒的身體再次幻化為龐然怪物,黑色的軀體堅實如鐵。
虞绛一躍而上,穩穩落在她的肩頭。桑柒無視烈焰的啃噬,徑直攀上三樓,火光沿着她的毛發灼燒,留下焦黑的痕迹。
孩子們哭聲此起彼伏,紛紛湧向三樓。而奇怪的是,三樓所有房間都已空空蕩蕩,甚至連平日緊閉房門的老師們都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