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像是來自深海的塞壬,魅惑美好,又像是迷途的旅人,在黑暗中急切地呼喚失散的同伴。
幻聽持續了一小會兒,重重疊疊的聲音讓人頭腦發緊,我因為暈眩捂住腦袋,詭異的聲音很快消失不見。
手機仍在接收消息,冷風吹過,嘴唇有些涼和麻,連呼吸吐納的空氣都降了溫。
我将腳蜷在椅子裡,抱着腿,試圖溫暖自己。
明明是夏天,怎麼會這樣冷?
窗戶被我關上,不知從何處來的風,仍在我身旁盤旋不散。
我坐着發了會兒發呆,想起床底的暗影,不太想回到床上去。
柔軟的被子,暖不了我因人心難測而起的寒意。
關蘭、張若安,她們的話到底誰是真、誰是假?
倘若張若安的話是真的,其中又因為立場的不同有多少主觀臆斷?
關蘭呢?隐藏真實自我并不輕松,我确實不聰明,但也察覺得到,她待我應有幾分真心。
張若安的事情,她為什麼要騙我?
至于奚蓉,我從不懷疑她。
那場車禍,假如這世上真的存在傷害轉移,她甯願代我受罪。
在餐廳渾噩離開的時候,張若安給了我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她說:'露露,無論如何,這樣東西我都應該還給你,這原就是屬于你的。'
冷氣順着風攀升,從小腿到腰間,又繞到胸口,隐約有冰涼的觸感,像凜冬深雪裡凍得發僵的手,偏要故意碰觸柔軟。
最後寒意順着我的背脊點觸滑下,涼得我一個激靈。
這風也太冷了,難道我忘關空調了?
而後我拿起桌子上的遙控器看了眼屏幕。
什麼都沒有顯示,室内也聽不到内機運行輕微的運行風吹聲。
空調沒有打開。
我深吸了一口氣,選擇扯下被風撩起的衣擺。
算了,我還是看看張若安給的是什麼吧。
這些事無論我當下怎樣反思複盤,都不會得到結果。
拆開牛皮紙檔案袋,才抽出裡面的文件,看到最上方加粗加黑的大字,我就愣了一下。
這是一份房産轉讓贈予合同。
我記性不太好,但還記得那套為應急售出的單身公寓,正是在合同上标明詳細到門牌号的房屋所處的小區。
手機還在“嗡嗡”吵鬧,我原本準備查詢那套已售房産的詳細地址,最後還是解鎖點開了消息。
哪怕現在愁于人際關系,我也不好晾着不回。
盡管暫時我還不想看到關蘭和張若安發的消息,但一直冷處理,關蘭會發現端倪,張若安...她憂郁的眉目出現我的腦海。
令人歎息。
好在解開以後跳到最上方的消息不是她們,是那個幾面之緣的女大學生。
艾佳馨給我發了很多消息,出于禮貌,我也該回複她的消息。
[艾佳馨:我室友她們這周都出去玩了,朋友們出國遊的出國遊,留國内的也都四處浪。]
[艾佳馨:隻有我還留守西照...]
她給我連續發了好幾個可憐兮兮的表情包,又接着發了幾張充滿吸引力的食物照片。
[艾佳馨:辛姐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試試啊?]
[艾佳馨:看上去真的好好吃的,我光看圖片都流口水了!]
[艾佳馨:可不可以啊?]
[艾佳馨:辛姐姐是不是在忙呀?]
舊人帶來的麻煩尚未理清,我其實不太想和新認識的陌生人有太多接觸,但小姑娘一片熱忱——
她發了一張用自己照片做的表情包,黑沉的眼眸安靜地望着鏡頭,眼尾下垂,看上去很是可憐。
我的目光落在那雙眼睛上,心便蓦然一軟。
[好。]
小姑娘回複得很快,左上角顯示的輸入中還不到幾秒,她就一連發了好幾條消息。
[艾佳馨:啊啊啊啊啊啊!
[艾佳馨:謝謝姐姐!辛姐姐你真好!你的心和你的外表一樣美麗!]
艾佳馨:晚上去吃可以嗎?這家預約制的,但是加錢可以提前排上。]
[艾佳馨:太感謝辛姐姐了,嗚嗚嗚,不然我得好久以後才能吃上這家店的飯菜了!]
……
[艾佳馨:辛姐姐]
[艾佳馨:你是晚上還是改天呀?]
[艾佳馨:姐姐你什麼時候方便我什麼時候去,我都有空的]
接着她又發了幾個可愛的表情包,我不太懂年輕人的時尚,大概知道這個動物的卡通形象叫做卡皮巴拉,其它的我就不了解了。
隻看她的文字都讓人覺得很活潑了。
我眼睛看得有點花,眨了眨眼,就看到手影落在一旁,看那動作,像是想觸碰我的手機。
那當然是不可以的啊,智能手機屬于個人隐私,就算不是人...是幻覺,也該互相尊重,我可從來沒做過什麼失禮的事情。
小小地在心裡抱怨了一下,我選擇挪開手機,用餘光時刻注意影子的小動作。
[明天下午可以嗎?今天我不太方便。]
雖然我今天沒有安排,但腦袋一片混亂,額角青筋直跳,讓我沒辦法接受更多信息,更遑論是同一個認識不久的陌生人出去吃飯。
[一會兒我有點事情,沒辦法及時回複你的消息,]
其實是不想回消息。
發完我就将手機放到一邊,在屋裡轉了一圈,翻了翻抽屜,又拉開衣櫃門,大腦一片空茫。
我忘了自己原先準備做什麼。
影子跟着我,像是形影不離的愛人,祂的發絲再度被風吹起,我看見祂挺秀的鼻尖在地上落了影。
我在想,大漠的彎刀會勾出這樣鋒利又圓潤的弧度嗎?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耳邊隐約有個聲音含笑問我,“露露喜歡嗎?”
于是眼前的景象竟也變了,我看到黃沙被風揚起,孤獨的篝火直上九天,果然如詩句一般筆直。
目之所及唯有金黃的沙子,“我”起身眺望,遠處的沙丘被日光曬得亮閃閃,。
“哇,沙漠真的好特别,好美啊!”
這是我的聲音,但在我聽來,有些太過柔軟了,甚至還有一點我能察覺到的撒嬌味道。
不可能!果然是幻覺,放現實裡,除了惡心奚蓉的時候,我很少和人撒嬌賣癡。
“露露喜歡就好,我知道你會喜歡的。”
那個人笑着說道。
她伸手幫“我”将搗亂的發絲往後捋,姿态自然親昵。
這個動作看得我直皺眉,幻覺裡我的“我”卻微微擡頭好方便她動手,眼睛依然盯着那縷炊煙,好像怎麼也看不夠一樣。
在沒有直視的情況下,“我”的餘光會看到身旁那人的衣領和肩頭的刺繡。
大片的粉紫色小花從肩頭蔓延到領口,我沒想到竟然還有勿忘我這種圖案的刺繡,精緻生動,看上去不像機繡,更像是人工的手藝。
我下意識想算一下這個面積的刺繡需要多少錢,好在及時想起來這是幻覺,實在沒必要太過較真。
雖然一切都是虛假,但由于這是我最喜歡的花,在情緒遷移下,我也難免對這個幻覺裡的陌生人産生了一點好感。
她也喜歡勿忘我,一定很有品。
根據“我”的視線高度,我估量着,這個人要比“我”高一些,所以當她轉向“我”時,總會給予“我”沙漠中罕有的清涼陰影。
“和露露待在一起,總是覺得很幸福。”
這個人說話的語氣聲調總是很溫柔,這讓我想起關蘭,但和她相比,關蘭要生硬許多,沒有這樣自然柔和。
她聽起來對現狀感到滿足和幸福,“我”下意識側身去尋身旁人的眼睛,臉上的肌肉被拉扯,一個笑即将展開。
“你又害怕啦?放心!我們的以後還很長很長...”
“我”沒有将視線完全轉過去,就牽起對方的手,語帶安撫,活潑快樂得讓我覺得很遙遠。
原來我還能這樣活潑啊?自然得一點不像在奚蓉她們面前的僞裝,沒有半點成年人經曆過工作的“班味”。
還沒看到那個人的臉,景象就驟然回到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