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漸漸停了,微弱的日頭升起來,使得灰蒙蒙的天重複明亮。
病房的窗簾被人拉開,刺眼的白擠進屋子,瞬間擊退昏暗,卻絲毫不影響沉睡的人。
病床邊女人背影消瘦孱弱,脊梁卻挺得直直的,仿佛什麼也不能将她擊垮。她看着床上的女兒,思緒飄忽到很多年前的夏季。
榮城的夏天舉國聞名,曾有熱帶氣候國家的人接受采訪時說,在這兒熱得他想要回國。晨起夜間的還好,偶爾小風吹一吹渾身舒爽,若是一直悶着,一天五次澡都嫌少。就在這麼一個夏季,林芷蔚經曆了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時光。她捧在手心的兩個寶貝,還那麼小,那麼善良可愛,卻被那些黑心肝的人欺負了。
事發後,林芷蔚也幾度瀕臨崩潰,甚至不惜傷害自己和戴宇。就這麼渾渾噩噩過了半月,小女兒情況越發不好,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和戴宇辦好離婚手續,堅決要帶兩個孩子離開這裡重新開始。但出于戴老爺子的壓力,還有大女兒毫不猶豫的選擇,她隻好隻身一人帶着小女兒出國。
異國他鄉,舉目無親,她甚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戴宇是來找過她的,不過那時林芷蔚根本不肯見他一面,更何況接受他任何意義上的幫助,她甚至改了所有聯系方式,不想再和他有牽扯。她固執地認為,一切的源頭都是戴宇,都是這個年少相知相許的男人,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後來啊,戴芸找到了她。
出事的那會兒,戴芸正在歐洲,等她知道,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兩人關系向來親密,所以戴芸二話沒說飛來找她,當着她的面拉黑删除了所有與大哥相關的聯系方式。并動用自己的人脈給林芷蔚租好了房子,找好了醫生。
看着這個昔日隻會撒嬌“嫂子長嫂子短”的小姑娘為自己妥帖打理一切,林芷蔚這才繃不住哭倒在她懷裡。
再後來,為了生計她重新拿起畫筆。
她曾在廣場上擺過攤,曾在咖啡廳兼過職,閑暇時會帶着小女兒去曬太陽,會因為想逗女兒笑扮作小醜搞怪,也會因為女兒的毫無反應而崩潰大哭。
那是小女兒生病最嚴重的一年。無論外界怎麼樣,似乎都幹擾不到她。她不會聽到聲音去擡頭,不會對别人的舉動做出反應,更不會和媽媽對話。她隻會,雙目無神地盯着某處發呆。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将近半年,終于在一次治療後,那個藍眼睛的外國醫生對她建議——給孩子催眠吧。
林芷蔚了解到針對女兒的催眠弊遠遠大于利的時候還是猶豫再三,她不想挺而走險,不想讓女兒面對以後一切記憶卷土重來的傷害。
精緻如瓷娃娃般的小姑娘蔫蔫地垂着腦袋,面前的沙盤對她來說隻是個擺設。
最後林芷蔚還是沒有做好決定,威斯隻道是讓她再考慮考慮,畢竟再晚一些難度會更大。
讓她改變主意的,是一個在平常不過分傍晚。
她以為啊,孩子遭了那麼大的罪,這一輩子的厄運該是過去了,以後不求大富大貴總該是平平安安的。
但事與願違,這天她們從威斯那散步回家,行至一家冰激淩店,戴子甯松開她的手直直盯着粉色甜筒的圖片不肯動。
林芷蔚有一瞬間的訝然,她有些激動的蹲下來問女兒:“甯甯想要這個是嗎?”
即便沒聽到孩子的回答,她還是紅着眼親親女兒的額頭說:“那你乖乖站着不要離開媽媽,媽媽買給你。”後來她曾無數次後悔,如果可以重來,她一定,一定會牽着女兒離開。
她選了超大份的甜筒,期間不時扭頭看顧女兒。待老闆将超大個甜筒遞給她後,她滿目歡喜拿給女兒炫耀,卻在一轉身不見了孩子身影。
一瞬間恐懼籠罩在頭頂,寬闊的柏油路上空無一人,那份冰激淩仿佛像個笑話栽倒地上。林芷蔚不敢想孩子會出什麼意外,她發瘋似的一路跑一路喊,巨大的無助感将她淹沒。
偶爾有路人經過,本想好心詢問她需要什麼幫助,但見她癫狂至極都遠遠躲開了。林芷蔚從傍晚找到天黑,筋疲力竭。
她靠在小巷的牆上顫抖着拿出手機給戴宇打電話,對不起阿宇我把甯甯弄丢了,對不起我不該那麼一意孤行自不量力,這是那麼久以來,她第一次主動聯系他。幾聲響後,電話被人接起,她張張嘴,嗓子幹啞的發不出聲。
那邊戴宇喂了幾次,剛想說什麼被另一道聲音打斷——
“阿宇,電影快開場了你快點!”
“知道了。”
林芷蔚怔怔地任由電話被挂斷,憎恨、屈辱、心痛一齊湧上心頭,她恍若行屍走肉般拖着步子漫無目的的走,卻發現不知何時自己被幾個混混将将包圍起來。
他們拎着酒瓶,叼着煙,一臉調笑地和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