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公主府内幽寂無聲。
棠吟悄然穿梭在各個房間中查找傀儡丸的蹤影。
驟然,耳尖一動,她直起腰貼在門後,待一群巡邏侍衛走後才繼續往裡屋走去。
長公主喜歡文人字畫,滿屋的畫卷書墨堆得下不了腳。好在月色明亮,能略微看清楚屋内大緻布局。
棠吟正仔細搜索,桌案上的一尊麒麟鎮紙引起了她的注意。
麒麟本該是一公一母成雙出現,眼前不僅隻剩母麒麟還沒有尾巴!
指腹摸出斷尾的橫截面便知是摔斷。麒麟的影子倒映在一摞宣紙上,怎麼看都覺得十分怪異。
“頭的朝向似乎不太對。”她眉頭一皺,本來覺得自己想多了,但伸手捏了捏麒麟的頭部,發現竟是活動的。
哐一聲響,右面牆體挂下一卷畫像。
畫中男子身着铠甲如瓊枝一樹,手拿長戟不怒自威,身後晴空鶴影,直沖雲霄。目光炯炯望着前方,無形之中霸氣凜然。
左題字——南梁骠騎将軍,孟輝。
棠吟心頭一動。
大郕先帝曾将女兒齊玉顔下嫁孟輝,兩國結秦晉之好,以為能從此停戰。不想二人成婚未有三年,孟輝便買通公主府典軍,私鑄大郕錢币。先帝震怒,派兵直驅南梁砍下孟輝的頭,兩國關系就此破裂。齊玉顔作為人質,被南梁王吊在城門口受盡屈辱,最終先帝大捷,将齊玉顔接回故土。
齊玉顔得知是父親手筆,一時間瘋癫無常,揚言要殺父滅國,先帝無奈将其禁足。
草芥人命的長公主,竟是個癡情人。
畫像背後藏着一條窄道,她燃起火折子,往裡走去......
門外二人相視一眼。
暮瑟引起話頭:“這丫頭膽子真夠大的。”
謝堪順勢從他手中拿走藥瓶,将棠吟搓了一晚上的藥渣扔到他懷裡,“她的女兒自是像她。”
暮瑟一臉鄙夷:“你準備何時破解封冥手,讓她知道真相?”
謝堪反問道:“你急什麼?”
暮瑟無語:“我才不急呢。”說完,舉起手中酒壺飲了兩口。
謝堪道:“真相并非誰都能承受。她若知道與棠衍之間的血仇,憑她尚未掌握鎮麟之力,恐怕一念成魔。”
暮瑟長歎了口氣道:“懶得管你們,我隻想為師父報仇。她老人家既然托孤于你,悉心照料便是,可别再被人擄走。”
謝堪問道:“别忘了我們的計劃,現在抓人為時尚早。”
暮瑟頗為淡定:“千面鬼攜未釋出逃為齊玉顔效命,我本意将其抓回以儆效尤,卻發現棠家軍已是強弩之末,照這樣下去,北川裡的人遲早要陪葬,我想正好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謝堪眉間緊蹙,“朝野局勢緊張,太子與長公主之間必有一戰,現在各方較量不相上下,還不到你我下場的時候,千面鬼已死你回去吧。”
暮瑟唇角泛起苦笑:“師兄難道不想斬草除根麼?”
謝堪說道:“朝堂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管。”
暮瑟哈哈笑道:“其實隻要我們活着,自然會陷入紛争之中。”
謝堪望着暮瑟道:“小暮,我越來越看不透你了。”
暮瑟道:“師兄多慮,咱們伸冤的伸冤,報仇的報仇,目标都是同一個,看不看透又有何用?”
“你早就找到了紅蓮醉的解藥,對不對?”謝堪問道。
暮瑟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謝堪發現他的神情從漫不經心變成了警惕。
“交出來。”
“我沒有。”
“嘴硬。”暮瑟五歲便跟在他屁股後面跑,說的真話假話一眼便能看出。
“還缺一味藥,湊齊了給你。”
“我就知道你來洛京要摻和一腳。”謝堪無奈道。
“起碼出賣我的色相,能省時省力,何樂不為?”暮瑟笑眯眯道。
“......”
暮瑟柔媚的眼中閃過一絲淩厲,“聽說太子出宮了?”
謝堪道:“嗯。”
暮瑟戲谑道:“棠衍慣會聲東擊西、裝神弄鬼,說不定是他與太子合謀演了一出戲。”
謝堪道:“比起這個,我更擔心的是......”
“挾天子令諸侯。”
暮瑟一怔,搖了搖頭表示不信:“雖說太子麾下未必有百萬之衆,但繼位乃天命所歸。要論近些年對百姓有利的功績,大多是齊玉顔蓋印頒布,所以如今民間對大郕出女帝的傳言也不再排斥,畢竟得民心者得天下。棠衍一無天命加持,二無黨羽籌謀,就算挾持太子,也隻會讓世家更想除之後快。”
謝堪笑了笑,點到為止:“古往今來,君王想成就霸業,須兼備富國、強兵、君民一心三個條件。富國便是要設法開疆拓土,有了遼闊疆土,百姓豐衣足食,便可強兵。要做到君民一心,需得廣施惠政。棠衍無天命無黨羽,但也占了其二,反觀太子和長公主,也隻占民心一條。棠衍鎮守邊關向來沒有差錯,駐軍初現渙散是自他回洛京當晚開始的,如此明顯的懈怠,非人力能為,想必你已經知曉,有人把紅蓮醉送進了軍營,這個人是誰,你最清楚。”
暮瑟突然意識到謝堪早已不是當年處處維護自己的師兄。
他不想回北川,雖然那裡有性命相托的百姓,但午夜夢回時,想起血流成河的山谷,想到師父、師門子弟、還有那個本應該無憂無慮長大被捧在手心,現在卻被人抹去記憶認賊作兄的師妹,他心頭的火便難以平息。他用紅蓮醉,隻是想給棠衍一個教訓,并沒有傷人性命。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紅蓮醉出自鬼蓮教,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氣氛在二人對視中變得愈加詭異。
“既已入局,就藏好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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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吟一身黑衣隐在黑暗中,三步并作兩步穿過暗道,火折子的光亮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下顯得十分刺目,亦如唯一的希望之光。
行進了半刻,棠吟看到前方幽火獨明,停頓觀察了一會兒才大膽走出去。
這暗道竟是通往前院一間密室。
棠吟吹滅火光,走進屋内環顧周圍滿是盛開的牡丹,香紗撩動,她鼻尖聞到的卻不是牡丹的清香。
她直起頭,緩緩朝前走去。
一朵抵千金的永昌姚黃被随意放在地上。
屏風後隐隐出現的紅衣,透露出危險的氣息。
“有花名為‘青龍卧墨池’,小美人可有雅興與本座共賞?”屏風後,半躺在桌上的紅衣男子模樣嬌媚,蔥指夾着一朵顔色罕見的牡丹,一雙細長的眼睛柔情滿滿地看着她,白皙俊美的臉上雙頰绯紅,顯然是小酌過了頭。
搖曳燭火下,一根紅色緞帶簡單的将墨發绾在腦後,衣裳松散,胸前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
晝夢明霁,折羽驚鴻。
西風銷魂,春風暮瑟。
棠吟皺眉,眼前人沒有閱讀原書時感受到的那股兇惡戾氣,相反營造出柔若女子的靡麗之感。
風統領的消息可信,她夜探公主府除了掉包傀儡丸,還準備順道見一見暮瑟。
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棠吟的目光無法從他身上移開,像中了幻術,打心眼對他的憎恨神奇般變成了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