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他現在還有一個完整的家,”聞子钰望着天花闆,慢悠悠道:
“沒關系,以後,我也會有。”
裴知許沒說什麼,隻道:“睡吧。”
……
第二天一早,裴知許送聞子钰去了學校。
裴知許原以為這小家夥感冒可能就是衣服穿薄了,要麼就是晚間踢被什麼的。
原來不是。
辦公室内。
幾個少年圍成個半圓,全都低着頭。
裴知許透過縫隙能看到他們前方坐着個中年男人。
面相很普通,就是這地中海實在優越,一看就有教導主任的王霸之氣。
果然,領他們進來的王老師叫了聲,
“嚴主任,聞子钰跟他家長也到了。”
嚴主任嗯了聲,圍他身前幾位一聽這話,齊齊轉頭看來。
被主任一聲喝又全都把頭低下了。
裴知許看到個眼熟的。
忽然預感到什麼,朝聞子钰看了眼。
聞子钰收回落在王睿揚身上的視線,見他看來,表現的比他還要懵懂。
但裴知許有點不信了,他以眼神詢問,‘怎麼回事?’
聞子钰小幅度搖搖頭,就聽王老師道:
“說吧,前天晚上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老師!”王睿揚剛出聲,王老師點了下他身邊那位,“蔣雲帆你來說。”
王睿揚住了嘴,憤憤看了眼王老師,更加憤憤地盯了眼聞子钰。
聞子钰畏懼地往裴知許身側躲了躲,換來嚴主任厲聲對王睿揚道:
“往哪看呢!把頭低下!”
“蔣雲帆,你說!”
裴知許見那個叫蔣雲帆的抖了下,剛偏頭,嚴主任就厲聲道:
“叫你說那晚的事,你老看他做什麼!”
蔣雲帆吓得幹脆把頭埋的低低的,聲音也細若蚊呐,
“主任,那晚的事,我真不記得了。”
“你才多大,你不記得了,啊,”嚴主任厲聲,
“你是不記得了,還是不敢說?”
“現在聞子钰的家長也在,他本人也在,你們别以為靠拖,靠一句不記得,就能蒙混過去!”
“這次的情況已經不是你們單純欺負同學那麼簡單了!”
“主任,我們沒有欺負他!”王睿揚大聲道。
說完狠狠地看向聞子钰,
“聞子钰,你說,那晚我們欺負你了嗎!”
“沒,”聞子钰觸上王睿揚的目光,眼神閃了下,然後看向嚴主任跟王老師,小聲道:
“沒有,主任,王老師,他們那晚沒有欺負我。”
嚴主任目露疑惑,而王老師則立馬道:
“沒事的子钰,你不要怕,你家長,老師們都在,那晚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你隻管說出來就好,老師們一定會幫你的。”
“聞子钰,你他/媽能不能别裝了,你自己說說,前天晚上我們連你一根毛都沒碰到,擱這裝什麼裝呢,”王睿揚上下打量道:
“再說了,你這也沒受傷啊,老師,主任,你們搞什麼呢,是不是搞錯了?”
“我看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王老師厲聲道:“不是你們還能有誰,難道那鎖能自己鎖上?”
王老師把目光掃向一旁。
裴知許這才注意到,在角落裡還站着個人,看他穿着,應該是學校的保安。
“小孫,那晚是個什麼情況,你來跟我們說說。”
小孫根本不敢擡頭,他太知道能上這所學校的,都是什麼家庭背景的小孩。
圍在這裡的,哪個他都得罪不起。
似乎看出他的顧慮,嚴主任直言,
“沒事小孫,就把你那晚看到的情況,如實說出來。”
小孫瞥了眼嚴主任,見他點點頭,這才敢壯着膽子說道:
“那晚正好輪到我當值,起先都是好好的,大概在晚上十點多鐘吧,因為規定是每四十分鐘巡邏一次,所以那會差不多是十點半,我巡邏到實訓樓那塊,就見,”小孫擡眼看向聞子钰,小聲道:
“就看見這位同學從實訓樓裡走了出來。”
“因為學校有明文規定,晚自習結束後,學生是不準留在教學樓裡的,況且那邊是實訓樓,不要說晚上了,就是白天,都沒什麼人過去。”
“我感覺不太對,就問他是怎麼回事。”
小孫說到這,擡頭往王睿揚那邊看了眼。
幾個少年的目光也都一錯不錯地盯着他。
小孫嘴皮蠕動兩下,到底說了出來,
“就,就這位同學,”他指着聞子钰,
“他說,他們同學幾個鬧着玩,把他鎖在教室裡了,他才從窗戶裡爬出來。”
“我當時吓了一跳,然,然後,這同學走前還跟我說,這事讓我不要告訴其他人。”
聽到這,裴知許眼裡露出了震驚。
而同樣震驚的,還有王睿揚他們幾個。
“你在說什麼?”
“他媽的,你說什麼屁話呢!”
“誰鎖他了,我們沒有鎖他啊,我們隻是……”蔣雲帆說到這,忽然說不下去了。
嚴主任厲聲道:
“你們隻是怎麼了?蔣雲帆你剛才不是還說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蔣雲帆一下低下了頭。
王老師俯身在嚴主任耳邊道:“主任,情況大概就是這樣。”
蔣雲帆離得近,聽到這句後,又猛地擡起頭,
“主任!王老師!情況不是這樣的!”
“我們真的沒有鎖他,我們就隻是,就隻是……”
蔣雲帆偷偷看了眼王睿揚,最終還是鼓起勇氣道:
“我們就隻是把聞子钰拽到實訓樓後面,罵了他幾句。”
“是啊,王老師,我們就隻是說了他幾句,之前遊學活動的時候,他讓睿揚難堪了,這事當時我們都在場,所以後頭我們就想着找個機會教訓他一下。”
“但是我們真的沒有鎖他啊。”
“别說鎖他了,我們連碰都沒碰過他啊。”
“就是就是!”
“我們都知道這小子陰得很,平時蔫壞蔫壞的,大家最多就是推了他幾下,但肯定都沒動手,就怕留下什麼痕迹,再讓這小子反咬一口!”
“是啊老師,我們真的沒有打他,更别說把他鎖在教室了。”
“是啊老師,真不是我們做的。”
“我們也不知道他怎麼就被鎖在教室了。”
“王老師,嚴主任,真的,”蔣雲帆說到這,感覺都快哭了,“我們真的什麼也沒做。”
這期間,王睿揚未發一言,在衆人的急切辯白中,他就那麼靜靜地注視着聞子钰。
而同樣,聞子钰的目光也一直在靜靜地凝視着他。
嚴主任被這些叽叽喳喳的聲音吵的實在頭疼,
“夠了!”
“你們還在這瞎叫什麼,現在事實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這一聲吼,讓麻雀們都噤了聲。
但頃刻間,麻雀們叫的更激烈了。
人可以為自己做錯的事買單,但要為自己沒做過的事買單。
窦娥聽了都得喊聲冤。
裴知許見嚴主任跟王老師頭對頭,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後一招手把聞子钰叫到了跟前。
聞子钰聽他們說了幾句後,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嚴主任‘诶’了聲,王老師則摸了摸他頭,臉上泛着母愛的光。
眼神中既有欣慰又飽含心酸。
“剛才我們問了子钰的意見,都到現在了,他還是說,那天晚上的事,跟你們幾個沒有關系。”
“你再看看你們幾個,啊,有沒有一點擔當,小小年紀做的這叫什麼事,還把同學鎖在教室裡,這是正常人能幹出來的事嗎!”
“我告訴你們幾個,也就是萬幸,那天晚上沒真的發生什麼事,子钰就是着了點涼,要萬一,我跟你們幾個說,”嚴主任恨鐵不成鋼地點着幾人的頭,
“要真是萬一,把同學傷着了摔着了,我看你們幾個怎麼收場!”
幾個少年聽到聞子钰并不追究後,臉上的表情紛繁複雜。
有慶幸的,有疑惑不解的,有灰溜溜把頭低下的,更有甚者,委屈得快要哭出來了。
裴知許掃過這一張張各有千秋的臉,最後目光定格在王睿揚臉上。
這少年跟聞子钰一樣,算發育比較滞後的,看着可能就比聞子钰高半個頭吧。
此時那張稚嫩的臉上,一派平靜,平靜的不太正常。
等衆人情緒稍有緩和後,在靜下來的辦公室内,忽聽一聲冷喝從少年緊抿的薄唇間嗤出。
“聞子钰,真有你的,”王睿揚平靜道:
“我當真小看你了。”
“說什麼呢!”嚴主任立馬道:
“你們幾個還不快跟聞子钰同學道歉!”
幾個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一起把目光投向王睿揚。
王睿揚又是一聲冷哼,直接撥開衆人朝外跑去。
裴知許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王睿揚跑過去時嫌擋道,還動手推了他一下。
王睿揚憤恨道:
“道歉?道個屁的歉,我們本來就什麼都沒有做!”
“聞子钰,我告訴你,你别得意。”
“咱們走着瞧!”
“你這兔崽子!”嚴主任氣急,立馬追了出去。
其他幾個學生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樣子也要開溜。
王老師立馬道:“還有你們幾個,别想跑,過來挨個跟子钰道歉!”
被堵住去路的幾人再次相互看了眼。
這時,聞子钰開口了,
“算了王老師,”他小小聲道:“我相信他們也不是故意的。”
說完,率先把道讓了出來。
幾人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全都低着頭從聞子钰身側快速跑了過去。
各個都像夾着尾巴落荒而逃的喪家之犬。
聞子钰目光平靜地從幾人身影上掠過,最後看回王老師,還淺淺地笑了下。
看着聞子钰那個淺淡的笑,裴知許腦海中忽然回蕩起一句話——
‘隻不過他現在還有一個完整的家。’
這是昨晚聞子钰看着天花闆念叨的。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一下子爬上了裴知許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