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知洱心頭一跳,忙垂下了眼睛,拿筷子的手頓了頓,又開始在餐盤裡攪動,但是因為過度的緊張已經沒有了食欲。
和上次他被石寬抱起來、擔心被識破是男人時那種驚慌不同,這一次,他的心跳是因為“被凝視”——純粹地因為石寬的凝視而狂跳的。
剛才自己低頭吃飯的時候,石寬恐怕就那樣一直在看着自己吧,餘知洱忍不住想道。
他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他曾在大學畢業後養過一隻小貓,奶黃色的茸毛,膽子很小,一有風吹草動就會躲到床底下或者沙發底下,隻有吃飯時才會乖乖蹲在他腳邊,那時他總會安靜地看着小貓吃飯,看它吃得專注又香,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覺得滿足而溫柔。
他非常喜歡那隻貓。
所以石寬……是喜歡自己到那種程度了嗎?
他低下頭,在桌下用右手緊緊摁住自己裙子下的大腿,指節微微發緊,感受到一種甜蜜而緊張的眩暈感。
吃飯完後石寬堅持要付錢,卻被客氣地告知賬單已經付過了:“是點單時那位小姐用手機付的。”
餘知洱還坐在原位,手肘頂着桌面,嘴角翹起來,心中有一種惡作劇成功的得意感。
石寬望着那樣的他,搖了搖頭,臉上也現出了些無奈的笑。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餐廳,在門口的門廊那裡站住了:門廊外是暴雨傾瀉的世界。
和進餐廳之前相比,雨下的更大了,并且是相當的大,幾乎已經到了傾盆暴雨的地步。
地上已經積了一寸左右的水,豆粒般的雨點“砰啪”地砸在屋頂葉子上,最後在白茫茫的地面上砸出一個水坑。
這和天氣預報的說法不一樣,所以餘知洱短暫地發了一會兒呆。
身旁一亮,是石寬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我送你到樓下吧。”,屏幕映出的冷光從他的掌心發散出來,将石寬的五官線條襯得更為立體。
渾渾噩噩的,餘知洱點了一下頭,然後仍然并肩鑽到了那把雨傘下,不過這次或許是大雨給人的威脅感強了許多,不自覺的,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了。
風裹着雨橫掃而來,傘沿擋不住斜風的怒意,雨點從側面撲來,打在臉上身上,冰冷刺骨。
餘知洱微微低頭,一縷濕潤的頭發貼在頰邊,他忍不住擡手攏了一下。石寬卻依舊站得很穩,幾乎是用身體為他擋住了大半風雨。
終于捱到了公寓樓下。
這個高檔社區的公寓大廳全部用淺色的石材瓷磚鋪成,雨水在表面淌出一層光亮的薄膜,像是鏡子般地反射出空中傾瀉的雨簾。台階幹淨且寬敞,兩側安置着景觀燈,雨水從屋檐滴落,落入裝飾性的竹槽中,發出低低的響聲。
餘知洱掏出門卡,輕輕一刷,保險門“滴”的一聲應答,銀色的門框随即開啟。
兩人走進了門廳,腳下大理石地磚倒映出兩人的身影。
在明亮的有些刺眼的頂燈下,餘知洱下意識低頭,看向石寬手裡的那把傘。
那是一把淺色的塑料傘,已經被雨水打得發軟。傘面貼着水珠,傘柄是淺木紋質地,在石寬的手中顯得異常纖細。
順着那隻握傘的手向上看去,他看見了石寬的小臂——小臂上挂着水珠,在緊繃而清晰的肌肉線條下顫抖、滑落……
再往上,他看到石寬腹部那塊區域的襯衣也濕透了,貼在皮膚上,肌肉的形狀若隐若現。那是常年鍛煉的體魄,并不誇張,卻有一種安靜的壓迫感。
餘知洱忽然感到喉嚨有點幹。
他心裡很清楚,這時候如果把傘遞給石寬,讓他走,他完全可以在理智上無可指摘地結束今晚的相處。
他們隻見過兩次面,女裝的他和石寬之間充其量隻能算是“有過交集的陌生人”,他得到石寬一次慷慨的幫助,但也僅此而已。
“把傘給他吧。”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同時就搖了搖頭——倒不是心疼那把傘,雖然那把傘确實不是商店裡幾十塊錢一把的普通傘,而是紀念性的周邊商品……
本來是可以這樣處理的,但是偏偏下了這樣的大雨,把一切原本合理的“本來”都打亂了分寸。
他就住在這裡啊,而石寬——雖然他沒有說,但顯然就是為了他才會出現在這裡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把石寬趕回雨裡,不請他上樓避避雨、不讓他喝杯熱茶暖暖身體,餘知洱會生出一種非常強烈的、帶着負罪感的抗拒情緒。
可是他的房間——
想到那間擺滿男裝、放着剃須刀和發膠的洗手間,那間充斥着男性生活痕迹的、一腳踏進去就會暴露真相的房間——
他手指一緊,心髒一下一下地往下沉。
那是絕對不能讓石寬看到的。
可能是看出了他的為難吧,石寬笑了笑,逗孩子似的擡起那把雨傘,聲音很輕:“借用一下你的雨傘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