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褐色胡桃木鐘身雕花繁複,玻璃門内銅質擺錘悠悠晃動,時間一分一秒地流動,六點整剛到,鐘鳴深沉。
紀正源将報紙放下,對身旁靜立許久的管家道:“開飯吧,不等了。”
話音剛落,一個穿着休閑男裝的男人小跑進來,将外套随手丢到正欲出門的管家身上,站定後微微鞠躬示歉。
“爸爸,不好意思,威爾去琴雅湖寫生落水了,我才從醫院過來,路上有些堵。”
威爾是紀柏達的小兒子,今年六歲大。
紀禾無奈,沖着紀柏達直眨眼。
後者才像想起什麼似地趕忙補充:“恰逢昨日青平市的孫先生過來出差,畢竟那邊項目的開标日期快到了,還是穩妥些好。”
紀正源連正眼都沒給,也沒有任何回應,直到空氣幾乎凝結,他才回道:“威爾年紀小,經不起折騰,看緊些。”
紀柏達表情讪讪,連聲應好,趕忙走到自己的位置旁坐下。
各式各樣的菜色逐一呈上來,香氣撲鼻,色澤誘人,等紀正源先嘗了一口烏雞羹,餐廳才響起聲音。
紀明冉年紀最小,坐在靠門的位置,專心緻志的品嘗着飯菜,再認真不過。
飯中,先發話的人是紀正源。
“紀焯性子是急些,但也并非完全的無知無能,紀家走到今天并非單打獨鬥,而是同氣連枝、相互扶持,那些小門小戶的做派走不長久。”
紀正源點到為止,一番話敲打下來桌上之人心中皆是門清。
頭發花白的老人終于在此刻流露出一絲哀痛,不過很快轉瞬即逝。
就是拎得太清,知道情緒的無用,事實已然明了,無論何種皆是于事無補。
紀正源話畢停筷,起身離開。
饒是紀禾這個活躍氣氛的能手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她和紀柏達兩人面面相觑。
紀明冉卻默不作聲地看向紀姝,在父親放下筷時,也很快停筷,低垂着頭顱,長頸白而修長,沒有任何配飾,隻有耳垂上點綴着兩顆珠圓玉潤的美玉。
她向來都是安靜至極,存在感很低,除非刻意觀察。
紀姝像是察覺紀明冉的視線,擡眸回視。
紀明冉刻意沒有回避,報以溫和的笑,隻見她輕蹙眉心,略微煩躁地移開視線,一副不想被關注的模樣。
坐在輪椅上的紀清嵩端起茶盞淺啜一口,依舊是風輕雲淡。
紀正源已經踏出門檻,又微微側身看向屋内,面部的神情因為背光顯得更加肅穆:“柏達,小焯的後事,你來辦。”
紀柏達聽見自己的名字被點到,下意識地朝門口看去。
聽完吩咐後臉色變得不太好,但也未多說什麼,再次點頭回答:“好的,父親。”
等紀正源走遠之後,飯桌上的氣氛才稍微好些,紀禾先開口問:“柏達,你最近不是挺忙的嘛,怎麼又吩咐你來操辦焯哥的後事。”
紀柏達扯開襯衫領口扇了扇,盡管房間内的溫控系統已經打開,但他還是很熱的樣子:“哎,不知道喽,威爾那邊也是讓人放心不下。”
紀禾想了想又道:“小威爾不如跟我住幾天,弟媳最近出國辦展,還是得有親人看護着好,反正我最近活動不多。”
紀柏達滿臉不可置信,玩笑道:“那真是太好了,能和漂亮姨姨住,威爾準得開心。”
紀禾昂起頭顱,雙手交疊在胸前,笑得明媚可人:“當然,那也不看看我是誰。”
紀柏達做了個心服口服的表情。
紀姝整理裙擺緩緩起身,表情淡淡,眼神落在庭院中。
“弟弟妹妹們,慢慢吃,我先回去了,長儀最近鬧騰得很,家明看不住。”
“姐,周末有場新排的舞劇,我給您留了張票,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紀禾語氣自然而親昵,投向紀姝的眼神充滿期冀。
紀姝看了眼紀禾,像是習慣了:“那日有事便不去了,謝謝。”
可是紀禾連是哪天的日期都還沒說。
她明豔的面上難得出現自嘲的苦澀,還想繼續挽留,于是站起身來,準備跟上去。
此時紀清嵩拿起公筷子夾了一塊魚腹放到紀禾的餐盤中:“三姐,魚腹,你最愛吃的。”
紀禾笑着點頭表示感謝,再回望時紀姝已經走遠了,隻好再次坐回位置上。
四個人本來是血脈相連的手足,但到底是沒什麼共同話題。
尤其是在紀姝離場後,紀禾明顯心不在焉,餐廳隻有碗筷輕輕的碰撞聲。
紀明冉很快也吃完,他拿起托盤手帕擦了擦嘴,站起身來:“各位,請慢用,二哥的事有什麼能幫忙的,盡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