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淬過龍骨。
蘊着細小金紅光團的龍髓,從龍骨的每一處引流孔裡湧動而出,化作千萬道炫目的光線,在昏暗的采集室裡交織成一張緻命的網。
網又經過浮空格,彙聚成一束,最終精準插進羽白色的沁透細頸瓶中。
往前一步,盲女身着特制的防護紗,熟練地操作着覆滿熒光鱗片的類爪之手,快而穩地握住瓶身。
隻聽“叮”的一聲,瓶身與類爪之手卡穩,她轉身,邁出三步,再往右轉身,直走。
沸騰的龍髓在羽瓶中噼啪作響,冒着紅到發黑的詭異之光,也就是她看不見,才不會心驚膽顫。
還有十三步,她在心中默念。
這是今天的第七次采集了,前六次都安然無恙活了下來,在這個死亡率居高不下的崗位上,已經算是老天眷顧的熟練工。
還有三次,今天,乃至這個月的任務就算完成,她可以領了龍錢放松一段時日,帶着攢下來的積蓄回家探望寡母幼弟了。
“渡無憂燈下之鬼,滅久落海裡之魂。”她低聲念誦開關咒語,“咔哒”,穹天木盒受語言的念力彈出,抵在她膝蓋處。
如同每一次娴熟操作,六十度彎腰,第七次也要完成了,她松了口氣。
隻聽得“咕嘟咕嘟”之餘,稠燙的龍髓冒了個巨大的泡,“啪”的一聲,泡破了。
盲女聽得下意識一偏頭,想要躲開細微的滾燙的飛濺龍髓,類爪之手随着她的動作晃了晃。
瓶身碰到了木盒,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刹那!“咯吱——”細微的裂紋聲從瓶底傳來。
盲女看不見,但她能感到類爪之手末端傳來的震顫!
她的心猛地縮緊,卻不敢貿然松手,也不敢在采集室中高聲呼救!
若是驚醒了旁邊隔離間的老龍,别說采集失敗會被丢到龍冢關禁閉,怕是老龍狂躁起來,直接咆哮而來也會将她撕成碎片,甚至踏平這間采集室也說不定。
冷靜!
她調整好呼吸頻率,手裡穩好傾斜角度——畢竟力道多一分會加速崩裂,少一分則前功盡棄,咬了咬牙,一點一點向腰腹部沉力,将羽瓶往下放回穹天木盒裡。
“咔吱——”又是一聲!
聽起來更為劇烈,類爪之手也開始不受盲女控制地抖動。
來不及了,她内心絕望,想喊,想求救,但喉嚨像是被什麼腥甜滾燙的液體堵住了,隻能發出“崧——”這樣不成調的單音。
阿娘,阿弟......龍錢還沒拿回家......
金紅的灼液,從瓶身裂縫中噴濺而出,化作刀刃殘忍地抹向她細白的脖頸,血液來不及潑灑上牆落地便已汽化,漫天龍火瞬間吞沒了她穿着防護紗的身影。
盲女扁薄的輪廓,如同蠟片般迅速融化,連一聲完整的慘叫都沒能留下。
穹天木盒也頃刻間化作焦炭,燒脆了羽瓶,烏黑的細瓶碎片叮叮當當地如碎雨落在地上,龍髓隻餘一縷青煙,消散在空氣中。
“采集失敗,采集失敗。”持續閃紅的警報吱哇鬼叫,被觀察室裡趕來的物料員按停。
他看了眼遠處的采集室,皺眉,“晦氣!”,盲女易得,羽瓶難尋,這盲女不但損毀羽瓶,還差點将老龍吵醒!“啧”,又要浪費不必要的安眠劑了,這個月鐵定又要從月俸中扣錢,他煩躁地拉下頭頂藍色把手。
“呲——呲——”,隔離間頂端,白霧化的安眠劑兜頭噴洩,剛要醒轉翻身的老龍又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趴伏在前爪上,睡了過去。
物料員在工作記錄簿上添了幾筆——今日損耗安眠劑:-1,采集瓶:-1,盲女:-1。
想了想,又塗掉“盲女:-1”。
繼而轉身,十分煩躁地對助手口頭叮囑道:“去告訴人事那邊,再給我調個差不多的盲女過來,最好是新選上來的,老油條總愛給我惹事。”
......
“集合!都給我集合!”初訓人以骨錐大力敲擊着玉盤,清脆的擊缶聲在培訓營的校場上空回蕩,“别拖拖拉拉的!”
三十多名身着土灰色訓練服的少男少女立刻噤若寒蟬,迅速排成整齊的隊列。
姜黃站在最後一排的末位,借着前面人的遮擋偷偷撓癢。
她已在這個培訓營裡待滿了三個月,每天都是枯燥的體能訓練和龍族知識背誦。
聽說今天有龍官來選人,但她并不抱什麼希望——她太普通了,普通到連初訓人都經常忘記她的完整姓名。
“你們聽說了麼,今日是王知之龍官長親自來挑人!”前排的少女忍不住壓抑着興奮,小聲說道。
“怎麼可能?龍官長平日裡工作繁忙,怎麼可能會來!”另一少女反駁,但聲音裡也帶着掩飾不住的期待。
姜黃撓着滿是血痕的手背,贊成的微微點頭。
培訓營這地方,風又幹又烈,她沒多餘的龍錢買油膏治療豁裂的傷口,隻能由着傷口重複破皮結痂、結痂破皮,愈合時實在癢得厲害,就撓撓。
王知之的赫赫威名她自然聽過,馴龍營裡最年輕的龍官,以十五歲的天人之姿骁勇馴服了傳說中的“淵冥”,二十歲已經帶領淬火山的龍官們,替當今座上之人征伐天下。
據說他已經練就龍冢中自由行走而不受龍怨侵蝕,這樣的傳奇人物,怎麼可能會特地來她們這個小小培訓營親自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