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啊,親愛的。你的臉色怎麼看上去不太好?”
出乎意料,這是響晴薄日的一天。
出門之前,我拉開猩紅色窗簾,又撥開一層紗簾,向外看了一眼——
燦爛陽光穿透厚厚的灰黑雲層,在稀薄霧氣中投下道道光柱,居高臨下,空無一人的街道和觸目驚心的斷壁殘垣盡收眼底。
除此之外,半個人影也沒瞧見。
單看景色的話,還有種殘酷的美,對吧?
一說起學名可不陌生,我們通常管這一現象叫“丁達爾效應”。
細想之下,又覺得詭異非常——滅頂似的壓城黑雲,和這樣強烈的、往往代表着希望的陽光,竟然能夠同時存在。
然而遊戲中就是這樣,一切皆有可能。
中國有句古詩,叫“山雨欲來風滿樓”,誰說現在不正是千鈞一發之際呢?
越是平靜,我的心就越不平靜。
早上八點,我準時來到餐廳,在那兒見着了伊麗莎白。
她不僅神清氣爽,還很關切地詢問我的睡眠質量,一改昨天那副好為人師的拽樣子——也許是意識到那樣真的很讨人厭了?
“托您的福,雖然做了些噩夢,睡得斷斷續續的,但多少也算是休息了。”
我口渴得厲害,急于脫身去喝杯牛奶,打算敷衍兩句就走。不過即便如此,我還是眼尖地瞧見了她眼下的淡淡青黑。
我當然沒有忘記那則新聞說了什麼,非常謹慎地斟酌着自己的回答,“您休息得如何?”
“噢,我也是,頻頻做夢,睡眠質量不佳呢。”
做夢當然就代表睡着了,沒有患上失眠症,不管好夢壞夢,伊麗莎白的答案同樣無懈可擊,“雖然是噩夢。”
經過昨晚那一遭,我驚醒後就沒再睡過,真的渴得不行了。
我揮揮手表示暫别,想要将這番寒暄終止在這裡,誰知T恤衫的短袖卻被一把扯住。
伊麗莎白神神秘秘湊上來,“你不好奇我做了什麼夢麼?”
我真不是那麼無聊的人,連别人做了什麼夢都要聽一耳朵……
“聽聽看嘛。”伊麗莎白見我沒反應,湊得更近了些——
我險些沒控制住往自己鼻子上捂的雙手。
那氣味瞬間沖進鼻子直接攻擊大腦,我恍惚了片刻,眼前立刻開始重影。
嘔——她身上怎麼有股臭雞蛋味?
還是說……那其實是老人味?昨天她噴了好聞的香水,是甜甜的梨子和茉莉味。而今天她恰巧忘記噴了,所以……
不不不,伊麗莎白這麼講究,理論上來說不可能會有異味,而且身子骨看着也挺硬朗的。
我甚至一度懷疑那是我的錯覺,但那股氣味就是順着她湊近前來的趨勢,一個勁沖刷着我的鼻腔——我好想打噴嚏,從肺裡排出這股惡氣,卻又礙于社交禮儀不得不忍着,可能臉都忍得扭曲了。
唉,我真服了,我快渴死了,放我去喝水好嗎?!
當然,這番話我也隻敢默默在心裡吐槽一下。既然她都這麼說了,肯定是希望我順着她的話問下去,好讓她展開一番長篇大論。
“好吧,女士。”我不動聲色地屏緊呼吸,一咽唾沫,舔了舔幹燥起皮的嘴唇,頗為無奈,“您做了什麼夢呢?”
“噢,一些關于我年輕時候的事。仔細想想,那些日子可真是黑暗,而我竟然窩囊地忍了這麼久,現在回想起來,真叫人吃驚和憤怒。”
談起過往,伊麗莎白保養得當的皮膚也少不了折出些脆弱的薄壑,眉心緊緊擰着,鼻梁處投下一片陰影,一副正竭力克制着怒火的樣子。
不過很快,這些褶子又舒展開來,伊麗莎白眉宇間甚至露出有些自得的神情,與一秒鐘前的那個她判若兩人。
“好在我已經克服了,須知一個人,最靠得住的還得是自己。他來一次,我就能——”
“Good morning, Miss Summer.(早上好,盛夏小姐。)”
我直覺伊麗莎白可能會說漏些什麼,正專心聽講,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身上,冷不防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鑽出來一隻手,十分自然地攬上我肩膀,将我向後帶了兩步,吓得我差點像跳蛛那樣彈跳起來——
“Maybe you need a bottle of milk, do you?(也許你需要一杯牛奶,對嗎?)”
緊接着,一股堪稱猛烈的草木香氣驟然撲了我滿頭滿臉:
青澀的,初生的,新發芽的,使人聯想到折下黃綠色嫩芽後,斷口處冒出的乳白色汁液。放到舌尖一抿,滿嘴苦澀——是春天特有的氣息。
錯過了就隻能再等下一個春天,然而這逝去的卻再也不會回來了,下一個也終究不是這一個。
它是獨一無二的。
雖然很好聞,但——“阿嚏!”
我猛地打了個巨大的噴嚏,甚至被鼻腔裡的癢意激出淚花。
噴太多也太刺鼻了吧!
餘光中,伊麗莎白也皺着鼻子後退幾步,滿臉不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