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甲縫裡滿是黑泥的小手搭在門邊,用一種極其不符合這把童稚聲線的恐怖力道,輕而易舉地,就抵消了我因拼命想把門關上而使出的那股吃奶的勁兒。
那隻小手的手背上,青筋甚至絲毫不見暴起。
鬼、鬼——鬼啊!
“嗚嗚……我聞到了,姐姐你身上,有媽媽的味道……”
寒氣從腳底闆直往上蹿。我真羨慕莫莉,至少她不用清醒着面對這一切。
“你可以帶我去找爸爸嗎?”
那聲音繼續抽抽噎噎道。
門戶洞開,一個面色蒼白的小女孩站在玄關上,我說不好她究竟幾歲:她穿着一身洗得發黃的白裙子,布料很皺,似乎滿是汗漬。一頭長長的黑發也結成一绺一绺的,發頂緊緊貼着頭皮,好像很久沒有洗過。
油膩膩的頭發向兩邊打開,于是一張猿猴似的怪異面龐無比坦率地露出來,紫銅皮色;眼皮緊緊合着,嘴巴咧開,那口縫隙極大的滑稽牙齒便昭然若揭,和老頭老太太不剩幾顆牙的癟嘴有得一拼。
我不合時宜地想:這小孩,小小年紀就一把年紀。
而且……媽媽?
這使我不由聯想到那具屍體小腹處的血洞。
隻是看那大小,她咋可能剖出這麼大的小孩?都能跑能跳會說話了。
“姐姐?”
她遲遲沒有等到我開口,于是向前方伸出兩隻黑乎乎的小手,摸索着踉踉跄跄走過來。
“姐姐,你在哪兒?”
我仍舊沒有說話,僅僅是沉默地看着她一邊自說自話,一邊徑直走到我面前,用那雙肮髒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工裝褲腿,咧嘴一笑:“姐姐!我找到你了!我們去找爸爸吧!”
蹲下身,我在她眼前比了個剪刀手,晃了晃,“這是幾?”
我需要知道她到底看不看得見。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可以輕易暴露人的情緒,但這小女鬼眼皮閉得這麼緊,即使是我也無法通過眼神探知她内心的情緒。
盡管如此,她仍然能用臉上的其它五官,明顯地表現出茫然來,“什麼呀……”
很好,看不見。
既然如此,我轉身就跑——呃!
說時遲那時快,我剛擡起腿,她已以非人的身手,須臾之間便猱身而上,用那雙塞滿污泥的手,牢牢箍住我的脖子。速度之快,我甚至沒來得及反手抽出槍,就感覺腿上、身上的衣服布料被她驟然尖利暴起的指甲刺破——像遊牆壁虎的吸盤那樣,方才她正是用甲尖勾着我的衣服往上爬,才得以在眨眼間便迫近到了如斯高度。
瞬間我感到了強烈的威脅性和危險性。
它們像毛發一樣輕搔着我的脖頸。
一根髒兮兮的指甲正緊挨着我的頸動脈,尖端鋒利,似乎能隔着纖薄的表皮把底下富有彈性的鮮紅血管擠壓得變形。
我再次出現了一瞬間的頭暈目眩:這是我頭一次感受到人體的脆弱。
最緻命的翼點、心髒、太陽穴,以及周身各處大動脈,這些地方除了薄薄一層皮膚之外,竟再無任何屏障。
“姐姐,你要去哪兒啊?”
她親親熱熱挨在我耳邊,油得發硬的黑長發尾垂到我胸前,“沒給我找到爸爸之前,你哪裡也不許去哦?”
凍得刺骨的寒冷氣息噴灑在我耳際,腥臭味濃烈——這東西不會吃了死老鼠後沒刷牙吧?
如果我說我不找,會不會當場被她掐死,然後在現實世界中清醒過來?
然而這個想法馬上便被我自己否定了——我僅剩的記憶裡,沒有任何關于此類全息遊戲的信息,自然也就沒有前例可以參考。
萬一這種情況像《盜夢空間》裡那樣,在夢境中受到強烈沖擊,就會陷入更深一層的迷失域,最終意識無法回歸肉|體,現實中的身體就成了植物人,這該如何是好?
我轉頭看了看走廊盡頭。
僅有幾步路遠的右手邊,就有一扇玻璃窗。
外面還是老樣子,猶如災厄降世,血紅天空作背景,一簇簇黑煙直蹿天幕,日夜不息。
至少它們要去的地方,沒有盡頭。
我頭顱不動,隻擡起眼,望了望膩子刮得平整的天花闆——和三天前一樣,幹幹淨淨,一丁點蛛網和灰塵都瞧不見。
可是三天又三天之後呢?三年又三年之後呢?
難道我要永遠被困在這裡嗎?
“老實點兒。”
銳利的三角形甲尖抵在脖頸處的力道又加大了些,皮肉凹陷,刺痛得我大腦蓦地清醒了一瞬。
“姐姐應該知道吧?雖然你聞上去很好吃,但我暫時還能忍住,先不享用你呢。”
說着,她将鼻尖埋在我肩窩處,深深地嗅了一口,“嗯……真鮮美啊……”
我一動也不敢動。
然而下一秒,她品鑒美食般的享受表情戛然而止,頃刻間便陰雲密布。
“不對,你的血肉已經不新鮮了——你做過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