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沒事？”蕭鸮一邊交回房卡一邊問。

“我真沒事，你都問過幾回了。”

盛夏歎了口氣，無奈之情溢于言表。

從四樓坐電梯下來這短短幾步路裡，蕭鸮已經問了她無數遍諸如“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帶你去醫院看看”“不會是太投入了吧”“那肯定是你的幻覺”……活像一隻停不下來的小鬧鐘。

盛夏一開始還有耐心跟她一遍遍解釋“沒有不舒服”“不用去醫院”“我已經走出來了”“柳白巳真的變成鬼了”……但看蕭鸮那反應，明顯是不信，所以她也懶得再多費口舌，幹脆保持沉默。

蕭鸮注意到前台小姐正向她們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但她僅僅隻是疑惑了一瞬，就見盛夏已經擡步往外走，連忙喊：“等等我！”然後趕緊追上去。

甫一出門，滾燙熱浪迎面撲來，蕭鸮險些被這股無處不在的熱氣逼回酒店大堂内。但她終究是忍住了，疾走幾步，與盛夏并排站到樹蔭下，周身的溫度終于下降些許，雖然也隻是杯水車薪。

“蕭暮雨明天就要去外地參加那什麼漫展了，我們也很久沒聚，不如一起去她家吃頓飯？”

蕭鸮小心翼翼觑着盛夏的臉色，還是覺得她狀态不對，一時放心不下，眼珠轉了半圈，想起兩個小時前蕭暮雨給她發的那條微信，遂提議道。

“不想去。”盛夏恹恹道。

“去嘛去嘛……給你做可樂雞翅怎麼樣？”

見她油鹽不進，蕭鸮不得不使出殺手锏。

“好吧。”這招果然有用，沒有猶豫多久，盛夏最終還是拜倒在了可樂雞翅的石榴裙下。

蕭鸮頓覺滿意，擡手招來一輛出租車。兩人上車，蕭鸮報出蕭暮雨家的地址，車子發動，向目的地駛去。

一路上，司機不時伸手撥動空調吹風口，還嘟囔着“怎麼這麼冷”。蕭鸮搓了搓手臂，深覺冷氣開得挺足，便從後座探出頭來，說：“師傅，能把空調關小點嗎？”

“姑娘，已經關到最小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剛才還好好的，自打你們上車開始，這車裡啊，是越來越冷。”

“是空調壞了嗎？”蕭鸮随口搭話，注意力卻不由自主落到一旁的盛夏身上。

她餘光瞥見盛夏沒有看過來，隻是專注地望着前方，一挑眉，皮笑肉不笑道：“消停點。”

蕭鸮很了解她，自然知道這表情雖然看似不善，實際上僅僅意味着無可奈何時的示狠——就隻是想威脅你、吓吓你，但根本沒真生氣，僅僅是讓你以為她生氣罷了。

順着盛夏的目光看去，前座明明空無一人，但車内溫度就是詭異地回溫了——就連蕭鸮手臂上根根倒豎的汗毛都軟下去了！

蕭鸮驚得半張着嘴，下意識就問：“柳白巳人呢？”

話音剛落，頭頂就涼飕飕吹來一陣冷氣——

可她坐在後排，根本不可能有哪個出風口能吹到她頭上！

蕭鸮登時毛骨悚然。

盛夏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說：“你别吓她了。”然後才轉頭對蕭鸮說：“坐前面呢。”

嗤——車胎與地面猛然摩擦，發出一聲刺耳巨響！

蕭鸮整個人向前一撲，猛地撞上前座椅背，額頭咚一聲拍出紅印，不由抱怨道：“師傅，你這車怎麼開的？”

她的腦袋可是很值錢的！

“姑娘，你你你你你們快下車吧，我、我載不了你們了……”

那司機結結巴巴，額上都結出了豆大的冷汗，“這單不收你們的錢了，不、不要落下東西。”

說着，右手抖抖索索，指了指副駕駛位。

嗡！薄荷綠出租車猛踩油門，揚長而去，徒留兩人一鬼在原地面面相觑。

蕭鸮被嗆了滿鼻子尾氣，嫌惡地咳了又咳，問：“接下來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坐地鐵呗，還能順便買個菜，空着手去小暮雨家多不好意思。”

盛夏擡頭，望着夏日純淨蔚藍的天空，沒一會兒功夫就被烘出了一層薄汗，拔腿就走，“那個司機身上有異能者的能量波動殘留……你不是變溫動物嗎？天氣這麼熱，你的體溫不也該随之上升嗎？”

變溫動物是冷血動物在生物學上的标準術語。于是蕭鸮就知道她一定在跟自己看不見的柳白巳說話，便悄悄豎起耳朵來聽。

“我現在又不是活的變溫動物嘛，魂魄屬陰，哪兒來的溫度呢？”

柳白巳半是抱怨半是撒嬌地說完，眼珠子一轉，瞄見她脖子上晶亮的薄汗，又道：“既然天氣這麼熱，我身上又這麼涼快，那你正好可以把我當成制冷抱枕，抱在懷裡乘涼……”

盛夏嘴角一撇，笑罵道：“可拉倒吧你，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鬼主意。”

蕭鸮最後什麼也沒聽着。

……

在地下穿梭了半個小時後，兩人一鬼終于抵達城市另一端的蕭暮雨家，還在路上找了家超市買菜，大包小包，四隻手都快不夠用——

别問為什麼柳白巳不出力，就算購物袋裡裝的是大蔥，憑空懸浮看着還是挺驚悚的。

本來以為這一天已經足夠手忙腳亂，豈料一進家門，蕭鸮瞳孔一縮，登時驚得尖叫起來：

“小夏，快報警！進賊了！”

盛夏二話不說就掏出手機撥打110。

“什麼？！進賊了？哪兒呢哪兒呢？”

話音未落，隻見一個不明物體欻地從卧室沖出來——腳踩拖鞋，頭發散亂，眼神兇狠，環顧四周，像頭巡視領地的母獅，驚得盛夏、柳白巳和蕭鸮都不由自主倒退兩步。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她手上那把鎬子，約有半人高，锃光瓦亮，老大一個還挺唬人，一鎬下去估計能把脖子都連根鏟斷。

蕭鸮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說：“小夏，别打了。蕭暮雨，沒賊你家裡為什麼這麼亂？不知道的還以為被洗劫了呢。這鎬子是？”

“哦，這個啊。”蕭暮雨聞言，舉起手上的小洋鎬看了看，“我買來防身的，才三塊七，還包郵，實惠着哪。”

“你不是說明天就要飛去外地參加那勞什子的漫展了，現在又是幹什麼？”蕭鸮看着滿室狼藉，頓感頭疼。

“收拾行李啊。”蕭暮雨煩惱地抓了抓頭發，“之前定制的一批無料是封口貼，拿回來之後我不知道丢哪兒去了，正找着呢。”

無料是用來在漫展上跟同好互相交換的小禮物，蕭暮雨每次去之前都喜歡準備一些，這次也不例外。隻是那天從智能快件箱處取回來之後，那麼多東西，她又沒有及時清點的習慣，現在要找起來真是一團亂。

“平時早跟你說過了，沒用的東西别買那麼多，浪費錢不說，放在家裡還占空間……”

“那才不是沒用的東西！你知道無料是什麼嗎你就說！”

蕭暮雨本來就煩，被這麼一說，更加煩躁了。

“也不是說你不能買東西……”蕭鸮自知失言，幹脆閉嘴，用行動代替言語，上手幫她收拾屋子。

趁兩人折騰之時，盛夏早就悄悄潛入廚房，把買來的菜放到流理台上，叉着腰思忖片刻，決定做一道家常美食：西紅柿炒雞蛋。

柳白巳也跟着飄進來，問：“蕭鸮什麼時候有一個這麼大的孩子了？她不是隻比你大兩歲嗎？”

“是啊，你也知道她隻比我大兩歲，所以怎麼可能會有一個這麼大的孩子？”

盛夏一邊說，一邊取下圍裙往自己身上圍。柳白巳見狀，非常自覺地湊過去為她系上背後的帶子，并細心地檢查是否系得太緊或太松，末了才放她去洗菜。

“那蕭鸮怎麼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蕭暮雨的母親呢——這孩子明明看起來和我們是同齡人呀？”

盛夏輕車熟路地打開冰箱拿雞蛋，哐哐哐打了三個在碗裡，遞給柳白巳一雙筷子讓他攪散，自己則一面淘着米，一面回答道：“這可就說來話長了……蕭鸮是蕭暮雨的小姨，蕭暮雨是蕭鸮姐姐的孩子。蕭鸮的姐姐在她十六歲的時候出車禍去世了，當時她姐夫也在那輛車上，兩人雙雙離世，留下小暮雨一個人，蕭鸮是她唯一的親人——不，也不能算唯一的親人，但其他人根本就是畜生，不提也罷。”

柳白巳很少從盛夏的口中聽見這麼髒的詞，但既然是她說的，那對面毋庸置疑就是畜生。

“總之，蕭鸮不可能對她撒手不管，就這麼又當姐姐又當媽地養着了……那個時候她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呢。”

“原來如此……”

柳白巳手臂舞得飛起，三下五除二就把蛋液打得泛起細沫，又聽從盛夏的指揮，用刀給西紅柿劃上十字，開水一燙，去皮，放到砧闆上，“那她們還真是不容易。不過你到底是來吃飯的還是來做飯的？哪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

兩人配合十分默契，銀光一閃，盛夏下刀利落，笃笃笃，西紅柿瞬間四分五裂，“小暮雨是我看着長大的，也算我半個妹妹了，高中的時候我就經常來這裡……我也隻打算做一盤西紅柿炒蛋而已，我不會炒菜她們是知道的。”

無事可做，柳白巳靜靜地飄在一旁，看着她等鍋裡的油熱了，倒進他親手打好的蛋液，用鍋鏟迅速劃碎，盛出備用，又加一次油，用菜刀刮起砧闆上的西紅柿丁，左手合着，一股腦扔進鍋裡，翻炒出沙。

他突然說：“我都沒吃過你親手做的菜呢，現在更是不可能了。”

盛夏下意識即答：“我真的不會做菜，這是唯一會的……”她後知後覺地品嘗出他話裡的酸味和怅然，默了默，才道：“你這副樣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白巳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就飄在海上，離墜機的地方不遠。”

滾滾濃煙直沖天際，海面上漂浮起大大小小的座椅碎塊，還泛着一層髒兮兮的波光，五彩斑斓，那是航空燃油洩漏造成的。

現在回想起來還曆曆在目。

他留心着她的表情，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妖力盡散，但竟然覺醒了異能……就是我跟你說過的【三流驚悚小說家】，也算因禍得福吧？”

盛夏一聽，馬上告誡他：“異能名稱不能随便告訴别人，萬一被敵人知道了，把你的異能研究透了呢？就像蕭鸮那家夥，新副本要做測試，她開房都不敢用自己身份證，全是我去開。大家都對自己的異能諱莫如深，輕易不肯說出去的。所以要是有别人問起你的異能名稱，那就是在冒犯你，别給他好臉色。”

誰知柳白巳也即答：“你不是别人。”

一句話就把盛夏噎得啞口無言，隔着朦胧的油煙，臉色比鍋裡的番茄汁還要紅。

她攪着鍋裡的雞蛋碎和番茄丁，好半晌才出聲，說：“你的情況，我會想辦法。”

……

蕭暮雨好不容易才從鞋櫃與牆壁的縫隙間扒出那袋小小的封口貼——蓋因她從包裹櫃那兒回來之前，為了方便搬運，會先把較小的快件拆開，然後塞進口袋裡。在玄關換鞋的時候，她把封口貼袋子拿出來，随手一放，它便趁機滑進縫隙裡去了。蕭暮雨換好鞋，沒見着它，再加上還有其他待拆的包裹，一忙，轉眼便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