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瑞斯目送伊洛特離開時,手中還捏着帶着伊洛特氣息的機甲。
按照他的本意,他是想伊洛特将機甲帶走的。他知道以他脆皮雄蟲崽的體質等級,即便進行十次變态發育,也無法達到駕馭高等機甲的标準,可是伊洛特卻執意将機甲塞進他的小胖手裡。
“留下它吧。我此次回帝都星,會被皇兄匹配給雄蟲。被匹配過的雌蟲不得從事社會勞動并獲取報酬,這是帝國的法律。”
伊洛特說這話時,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屈辱或者傷感。他隻是将蟲崽抱進懷裡,微涼的手指輕撫蟲崽蜷曲的黑色頭毛,眉目溫柔得像一幅畫,金黃的眼底藏着一抹眷戀。
除了最開始的失态,道出幼崽毀約,他好似十分平靜的接受了幼崽的安排,仿佛意識到了這是對他和幼崽的最優解。
可他的平靜是藏着漩渦的靜流,讓穆瑞斯的心髒墜到了谷底。
有什麼大錯特錯。莫名其妙的預警在蟲崽的腦海裡狂響,讓他的腦仁突突痛起來,他不得不一再對自己強調,這是對伊洛特而言最有利的安排,不是嗎?他不能讓伊洛特陷入他的麻煩,而他也無法幫助伊洛特擺脫信息素匮乏症的影響,隻有完全發育的雄蟲可以幫他,隻有他的皇兄可以幫他。
他當然知道伊洛特的皇兄不是什麼好東西。穆瑞斯不是蠢貨,自然察覺得到每次蟲皇被提起的時候,伊洛特總是面色蒼白,可是穆瑞斯更加知道自己的無能。系統有些話說得刻薄,但是卻也是事實——他是個無性、能力的蟲崽,而他對伊洛特是無用的,隻能由别的雄蟲來完成标記。
這個念頭無疑是極為理智的,可是卻讓蟲崽的五髒六腑都沾染了黏膩的毒汁兒,仿佛從内而外腐蝕着他——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他雖然有雄蟲的能力,但是因為他的膚色和不合群的生活狀态,他從未真正将自己代入過雄蟲的社會角色,更是從未将自己和伊洛特的關系定義為雄蟲與雌蟲的關系——那對于伊洛特來說無疑是一種亵渎,穆瑞斯發誓他從未那麼想過。
可當他的五髒六腑因為伊洛特要被别的雄蟲标記而灼燒起來時,大學生也意識到有什麼東西錯得離譜。一生都标榜自己追求真相的大學生頭一次無法直視自己的内心,他努力将精力集中在更迫切的事情上來——
他幾乎在沉默中送走了伊洛特,手中握着伊洛特的空間紐,一向話多的他連蹩腳的安慰都說不出來。他承諾過要陪着伊洛特,而一切變得這麼快,讓他所有的承諾和熱忱都那麼虛僞。
等伊洛特登上第一軍的飛艇,穆瑞斯盯着晨曦将至的天空許久,再轉過身時已經陰沉了一張小胖臉,一言不發地踏上了回公爵府的飛艇。
“多謝冕下配合,您放心,伊洛特殿下一定會平安返回帝都星,天空城剛剛發布了各位雌蟲殿下聯姻貴族的消息,這對伊洛特殿下是好事,您也知道他的病情刻不容緩。”
利姆的聲音很溫和,他身邊的亞當頂着一雙黑眼圈,怨毒地盯着蟲崽,而穆瑞斯懈怠給弱智一個正眼:
“嫂嫂,冠冕堂皇的話不必說了,您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若順從這個世道能換來全部,他不會淪落到今日這個境地,而你又能坦然自若地接受你的選擇嗎?”
穆瑞斯閉了閉眼,停住了自己有些尖刻的聲音。他并非想要攻擊利姆,隻是他的腦海裡一再回放伊洛特離開的情形,按照軍部飛艇的速度,他們應該已經離開這個星球的引力,進入太空中的軍艦——他離他越來越遠。
蟲崽捏緊了自己胖乎乎的爪子,垂下頭,心道幸虧亞當智商欠費,聽不出這些暗藏玄機的話:
“對不起。我不知道雄父為什麼想要見我,所以心浮氣躁——未知總不是什麼好事。”
“你這個肮髒的堕落種!得了便宜還賣乖!你...簡直不要臉!你明明知道雄父是想将繼承權交給你,呸,你不會如願的,就你這身灰皮,還有你做過的那些...惡毒的事,貴族院就不會縱容你襲爵的!”
亞當的話突兀回蕩在船艙裡,無論是利姆還是穆瑞斯都沒有把這膚淺天真的想法放在心上的意思,他們都知道那絕不是施密特伯爵的本意。穆瑞斯斟酌地看着利姆,從他隐藏很好的平靜之下察覺到一絲憐憫。
利姆輕輕将他的雄主攬進懷裡,半安撫地順了順亞當的背,動作之間溫柔又缱绻,但神色中确有幾分漫不經心:
“雄主,一切還未成定數,不要自亂陣腳。”
亞當哼哼兩聲,很快依靠在自己雌君懷裡沒了動靜。他被雄父莫名其妙的安排氣得兩夜沒睡好,此刻乏累得很,而他的雌君又恰好知道怎麼安撫他的身體。
穆瑞斯沉默地看着這一切,盡量用一種更公平的,而非人類的視角去解讀這一切。利姆和亞當是這個世界非典型的雌君和雄主關系,這當然是因為亞當沒什麼暴虐傾向,智商也不夠駕馭一群雌蟲和亞雌。但這段關系仍然保持了雌君全心全意保護照料雄主,而雄主給予雌君一點優待的基本模式。
這不是地球人眼裡的伴侶,也不是愛情。
“我沒有什麼可後悔的,冕下。”
穆瑞斯愣了一會,才意識到這是利姆回答他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