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那年的夏天,裴照墨插班至丹朱高中高三年級的文科2班,在這裡讀了一年的書,準确地說是放了一年假。
畢竟他早在國外完成了高中課程,也已申請上國外的大學——裴家在上個世紀的三十年代就舉家移民,之後的小孩都是國外生國外長,裴照墨這段讀書經曆,其實沒什麼可稱道的。
但随着裴家人思念故土,将許多産業拓展回故鄉,裴照墨與這片他不曾涉足的土地聯系緊密起來。他頂頭有一個兄長,父母決定讓兄長繼承裴家在國外的産業,裴照墨則接手裴家在故鄉的資産,于是在裴照墨高中畢業這一年,父母想着他還沒有成年,參加不了許多大學的課外活動,索性讓他來丹朱鎮再讀一年高三,讀完再回去上大學。
許多年前,裴家就是從這座不起眼的小鎮走出來的。
裴照墨對眼前所見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建在山間的小鎮,可以從山頂看到底下鱗次栉比的房屋,看不見高樓大廈,隻有富有時代特征的樸素民房。道路很窄,許多地方不能開車,甚至因為地勢的原因,連自行車都不好騎,但也有頑皮的少男少女會騎着款式老舊的自行車,猛提車頭,越過長長的階梯,後面說不好還會跟上一串家長的怒罵。
罵人的話裡摻雜着鄉音,裴照墨特地練過的标準普通話和當地人帶有方言特色的口音完全不一樣。他高大的身軀和有白人特征的面孔也與當地人格格不入——裴照墨的奶奶是外國人。因此為了不影響别人看黑闆,高三一整年裴照墨都坐在最後排,下課的時候,有人會好奇地過來問他,問他是不是混血兒。
但是楚凝從沒來問過他。
楚凝像是突然出現在班級裡的,像他這樣漂亮的人,裴照墨剛來班上的時候怎麼會沒注意到他呢?可事實就是在他來到丹朱鎮的幾個月後,某天他翻着相當陌生的政治書打哈欠,無意間一擡頭,窗邊少年明淨清麗的面孔才映入他的眼簾,讓裴照墨心髒漏跳一拍。
他是不是瞎了?之前居然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人。彼時彼刻,裴照墨仿佛拭去眼前塵灰,看見了足叫人魂牽夢萦的畫布美人。
有同樣想法的人不止他一個。
越來越多的目光落在楚凝身上,無數人想要接近,又不忍打擾。楚凝學習有多刻苦是明眼人都能看見的,沒到懸梁刺股的地步,廢寝忘食一定算得上了,無人忍心在這麼關鍵的時刻打擾他,裴照墨也是如此。
他成為了默默關注楚凝的一員。
也許他會就這樣看着,看着……毫無交集,直到回國的那天。可那個深秋的夜晚,山上下了一場罕見的暴雨,剛走回校舍的裴照墨猛然間意識到楚凝可能還在教室,抓了把傘掉頭往回跑。
他跑得太急,狂風卷攜着雨水噼裡啪啦打在他身上,那把傘成了徹底的擺設。一口氣跑上三樓,裴照墨抹了把額前的濕發,猛地推開後門,一雙灰藍色的眼睛急切地往教室裡看去。
恰有電光從窗外掠過,教室裡慘白一片。
雷聲,閃電聲,推門的巨響,吓了正在努力關窗戶的人一跳,裴照墨看見了一雙帶着驚怯的眼睛,映着電光的淺色眼瞳,讓裴照墨想起了冰海上漂浮碰撞的浮冰。
“你、你是……”楚凝認出了這是自己的同學。
可惜他完全不知道這位同學的名字——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精力分給學習以外的事,包括記住班上人的姓名。
“裴照墨。”體型上已經完全是個成年男人的男生走了過來,幫他關上了被狂風頂着的窗戶。
“怎麼不開燈啊?”裴照墨問他。
閃電給予的光一瞬即逝,教室裡變得漆黑一片,裴照墨拿出手機照明,想去尋找電燈開關,卻被楚凝拉住了胳膊。
“停電了,可能是因為打雷跳閘。”碰到男生濕衣下灼燙的皮膚,楚凝下意識縮了縮手指。
雨實在太大了。
還有狂風呼嘯不止,拍得窗玻璃哐哐作響,裴照墨擔心地問楚凝:“你還要下山嗎?”
楚凝搖了搖頭。這種天氣走山路,很容易出事的。
“我打算在教室睡一晚。”他說道。因為每天都是他最早一個來到教室,也是最晚一個離開,所以老師把教室鑰匙給了他,楚凝打算關好門窗後,趴在桌上睡一晚。他有些慶幸自己今天也留在教室又背了會兒書,如果走到半路下起雨,那真是進退兩難。
在這裡睡?
裴照墨看看硬得要死的書桌,又看看楚凝身上單薄的校服,怎麼能睡在這裡呢?他抓住楚凝的手:“你去我宿舍睡吧!”
話說出口,男生臉紅了起來,好在手機屏幕的光微弱,照不出來。裴照墨結結巴巴道:“我、我睡的教職工宿舍,雖然隻有一張床,但、但還是蠻大的……”
裴照墨緊張不已,一分鐘的時間,對他來說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而楚凝的腦海裡,有一個系統變成的小氣泡百般慫恿,還發布了臨時任務。
“那……麻煩你了。”楚凝輕聲說道,“謝謝你,裴照墨。”
裴照墨得到了對他來說仿佛做夢一般的答案。
他差點同手同腳地走出教室,雨絲被風刮進走廊,裴照墨手忙腳亂地打開傘,要給楚凝撐。他渾身早就濕透了,撐不撐一個樣。
可是楚凝搖了搖頭,握住了他的手,堅持和他打着同一把傘。
隔着衣物,感受到另一個人身體的溫度,還嗅到了一股隐隐約約的幽香,裴照墨走路都打飄。
他内心的想法極其割裂,一會兒恨不得前往校舍的路再長一點,他能和楚凝這樣依偎着再久一點,一會兒又希望這條路快點走到盡頭,楚凝不該在風雨裡走太久。
道路有多長,并不會因人的想法改變。
校舍終究是到了,裴照墨住的教職工宿舍是和學生校舍相連的小樓。除了幾個住在一樓的舍管,這裡目前沒有教師住。
裴照墨把楚凝帶到二樓,哪怕他一路護送,楚凝還是淋濕了許多,這麼大的雨本就不是一把傘能擋住的。裴照墨按了下電燈開關,沒亮,看來全校的電都斷了,他又去浴室試熱水,幸好熱水是獨立的系統,還沒斷。
“你、你先去洗個熱水澡吧?别着涼了。”裴照墨其實很害羞,畢竟他也是個還沒談過戀愛的十七歲少年,“我、我有幹淨的毛巾和衣服,還有内褲……你放心,是沒穿過的!”
“嗯,謝謝你……”楚凝低頭攥着自己的手指。
空間逼仄的宿舍裡,能輕易感覺到另一個人的存在,但誰也不好意思看對方。
裴照墨找出毛巾衣服裝在袋子裡遞給楚凝,内褲被他壓在了最下面。遞出去的時候,他目光遊移:“那個,手機要給你嗎?浴室可能太黑了。”
楚凝搖搖頭:“我有帶手電。”
他晚上摸黑下山,手電是必帶的。
“那、那你快去吧,我怕一會兒熱水也停了。”裴照墨想要把自己舌頭捋直了,他以前哪想得到自己會有這麼結巴的一天。
打開的手電筒被楚凝放在架子上照明,衛生間的門被合上,底下門縫透出微弱的光,很快就有水聲響起。
裴照墨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玩手機,他手機電不多了,現在又停電,照理說該省着點用,可是不拿點什麼東西轉移注意,他就忍不住胡思亂想,惦記着與他一牆之隔的浴室。
屏幕上的字在裴照墨眼前亂飄,根本靜不下心。
他喜歡的人,在用他的浴室洗澡。
用他用過的洗發露和香皂……該死,他用的還是香皂!
裴照墨撓了撓頸側,感覺渾身燥熱,又濕又冷的衣服都要被他蒸熱了。
牆壁的隔音實在是太差了,水聲中,裴照墨聽到了噼啪一聲響,這聲音細微得不易察覺,卻讓魂早就被勾走的裴照墨差點一下子站起來。
不小心掉到地上,好像也挺正常的。
畢竟打出泡泡的香皂滑得不行,裴照墨手糙抓得住,楚凝肌膚卻細膩得像是最好的絲綢,水珠都粘不住。
彎腰去撿的時候,那細窄的腰肢,會勾勒出怎樣的弧度?
裴照墨尴尬地把腿交疊起來,他有點想跑去外面被暴雨沖一沖,最好沖幹淨他的腦子。
楚凝其實洗得很快,畢竟在用别人的浴室,他不想給裴照墨添麻煩,十分鐘不到就洗完了。隻是水聲停後,楚凝又在浴室裡待了好幾分鐘,裴照墨起初不明緣由,直到楚凝拿着一條褲子從浴室出來。
那是裴照墨給他找的睡褲。
楚凝低着頭,臉頰有薄紅,聲音輕輕的:“褲子……太大了,我穿不了……”
他沒比裴照墨矮上多少,十厘米的身高差還沒到天差地别的地步,可裴照墨身軀實際上很健碩,隻不過穿着衣服的時候看不太出來,楚凝沒有那些明顯的肌肉。鲛人的力氣很大,尾巴甚至能拍碎礁石,但她們的身體表現出來的模樣總是骨肉勻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