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切做完後,江與安才恢複神色。
卻在轉身一刹那瞥見周元窈抓着錦被坐在床榻上,“郎君,可否給我些人手,我想……”
她擡起眼簾,眼睛裡藏着幾分希冀的火光,那雙眼睛清澈而明亮,說話時微微閃着流動的暗光,就這樣望着江與安。
可江與安眸底卻驟然起了一層陰翳,隻是撫了撫新換上的袍子,漫不經心地坐在一旁的案桌前,“偏院宵禁,在一刻鐘後。”
他這話回絕中帶着幾分敷衍,周元窈踟蹰着想再次開口詢問,一擡眼卻撞入那雙盈着淡淡的嫌惡的瞳眸中。
周元窈後脊一僵。
他還是在怪她麼?
一股難以言喻的失落感在心間緩緩蔓延開來,她慢慢擡起手來摁住胸口。
這裡……悶悶的。
郎君已經翻開一本經史子集開始看起來,清風拂過,書頁發出細微的碰撞聲響。
他還是與從前一樣,喜愛詩書、善策論文史,或許夫君隻是在隔應……那件事,天長日久,她将真心拿出來待他、再等她查清母親之事,到時還愁他二人之間無可轉寰麼?
思及此處,周元窈的胸中緩緩升起一縷隐秘的希冀來,連眸子都亮了幾分。
門很快被人推開,侍女端上一碗黑乎乎的藥汁來,江與安接過藥汁,起身走過來遞給她,“喝了,随後回房。”
“這是……”她鼻尖輕嗅,朦胧中察覺裡面似乎有些不對勁。
江與安冷冷掃過她,不由分說地道:“喝。”
她沒辦法,隻能接過那碗藥,在江與安的注視下慢慢喝下去。
視線中的江與安逐漸模糊起來,周元窈費力地眯了眯眼,眼前卻時不時出現四五個江與安的人影。
她伸手想去抓住,可面前人卻像是那水中月,根本碰不到抓不着,觸之即散。
那清冷的梅香似乎又萦繞鼻尖,周元窈卻總覺得這香味如白雪一般冰寒刺骨似的,就如新婚當夜江與安看她的眼神。
冰冷的,厭惡的,不帶一絲情愫的。
周元窈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
她再次醒來時,已是翌日午時,屋内的熏香味道将她從夢中拉回來。
正想掙.紮着坐起來,卻驚覺渾身上下格外疼痛,尤其是下……
周元窈的臉霎時便紅了,難道婚後的婦人都是這樣的?
隻是來不及讓她細想,寝房的珠簾便被從外面進來的谷雨掀開,琉璃珠互相碰撞,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谷雨氣鼓鼓地跑進來,眼眶紅紅的,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似的。
“小姐,那些丫鬟婆子欺人太甚,您藥方裡的一味靈芝那可是救命藥!她們竟也敢昧下!就欺負郎君不來我們房裡……”
谷雨話說一半便戛然而止,因為她見周元窈已經微微垂下眼皮,谷雨心疼道:“小姐……”
“但她們是郎君的心腹,我們仰人鼻息,暫且還不能與她們鬧起來,便隻能暫時忍耐一二了。”周元窈将手上的翡翠镯子脫下來塞到谷雨手中,“去打點吧。”
谷雨剛要哭,周元窈卻長歎一口氣,“谷雨,我們要活下來,活下來,比什麼都重要。”
周元窈耳邊傳來一陣風鈴聲,正狐疑着,轉頭卻見周圍的紅葉林換作了周家的綠樹,一股海棠花香被風裹挾着送入她鼻腔。
轉身便見母親抱着幼小的自己坐在廊下,一晃一晃搖扇乘涼。
但看着看着,周元窈的眼睛卻很快濕潤,她明白眼前一切都隻是幻象,她要出去,就隻能親手撕破這個幻象,才能出去查出母親冤案真相,還她一個清白。
“小姐?小姐?”
周元窈立刻回神,她不準痕迹地捏了捏酸澀的鼻尖,努力将聲線放平,“谷雨,拿些嫁妝裡的頭面,我們出府去辦件事。”
谷雨雖然不明白卻還是點頭幫她打點。
京城市集不是一般的熱鬧,賣花的、賣包子饅頭的、賣糖水的都賣力吆喝着,馬車聲、交談聲、絲竹聲聲聲入耳。
周元窈邁步走進一家當鋪,想将那套頭面當了換些銀子,好打點人去暗中查母親的案子。
掌櫃的細細端詳着那套頭面,最後卻隻能給出一百兩的價。
谷雨有些肉疼,便辯駁道:“掌櫃的您再看看,這可是上好的紅寶石,您再看看這工藝!”
可那掌櫃卻搖了搖頭,“這頭面不甚時興,估摸是興德年間的,這價自然不高,您要不願意,出門左轉還有一家。”
“你!”
周元窈卻默默将谷雨攔下來,“就這樣吧,煩請快些。”
但她不知道的是,外間正站着個身量很高的男子,一聽這聲音,蓦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探究似的往外望過去。
卻見那女子将一張字條遞給掌櫃,張望四處無人後似乎低聲說了句什麼。
那掌櫃看了眼字條上的内容當即臉色大變,“姑娘,我們這可查不了這個,您快些請回吧,我們還要活命的!”
周元窈的帷帽被風帶起,紗被風吹出一角漏缺,露出半張她的臉來。
她千方百計才找到這個能接些查探消息單子之地,沒成想原來還是不能查此案麼,那母親……
胸口似乎又開始隐隐發悶。
一旁谷雨低聲道:“小姐……老爺來了。”
“什麼?”周元窈顯然有些不信,但直到她轉身看到周桓的臉,才真正相信,“……父親?”
父女倆久别重逢,自然是出好戲,江與安端坐在外間屏風後,落下的棋子險些下錯地方。
對面的男子輕笑一聲:“這可非是你江思危江探花的作風,棋路何時這樣……清奇了,以先死開局?”
江與安又淡淡瞥了一眼裡面的周元窈父女二人,旋即将視線收回來,“并沒有,看到了一個無關緊要之人罷了。”
他又重新執起一枚棋子,穩穩落在棋盤上,棋子“啪”地一聲落在棋盤之上,江與安的眸底卻難掩森然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