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窈輕笑着望着他，雖然經過方才一事，她手臂上的傷口隐隐有裂開之勢，不禁令她黛眉微蹙。
“疼？”江與安注意到她的神色，開口問道。
随後拿起一旁的藥，用木片刮上些藥膏，摁住她的手臂，“别動。”
但他口中說出的話雖冰冷無溫度，手上的動作卻很是溫和。
冰涼的藥膏被他輕輕塗到傷口上，淡淡的草藥味便又萦繞在二人鼻尖。
夫君的模樣像是已經放下了些執念，周元窈覺得，從前的江家哥哥又回來了。
“多謝夫君今日解圍。”周元窈笑道。
江與安沒多言語，眼底的厭惡被他盡數壓下去，再擡眸時，頂多便是清冷之相。
*
圍獵夜宴是大梁曆代舊俗，席上多會細數白日裡各家獵得之物數量，拔得頭籌者，帝王也會親自獎賞。
江與安身上有傷，故而此次所得并沒那麼多，他像是也知道此次必定不會拔得頭籌，便直接坐回席間。
“将這碗血燕窩給夫人拿過去。”江與安同身邊的侍書低聲交代。
侍書有些詫異，但瞥見郎君今日身側坐着的是周家老太爺和周大人，便什麼也明白了。
戲總是要做足的。
宴席之上，傳聞中的魏王看着下人将自己獵得的獵物清點，随後将數報上去。
皇帝看過之後，隻颔首輕笑，“顯兒的箭術一向是好的，不愧是我大梁親王，今後當為國之柱石！”
魏王聽見那後面幾個字，手雖僵硬片刻，卻仍舊很快拱手行禮，“兒臣不敢居功。”
一旁的太子也舉杯對着他道:“皇弟還是莫要再謙虛了，連熊都能獵到，此等箭術世間少有，何況你方才得勝回朝，坊間皆敬重愛戴，何須妄自菲薄。”
聞言，魏王連忙掀袍下跪，擡頭看帝王，果然已經微微眯起眼睛審視着他。
“父皇，兒臣能有今日都仰仗父皇教導，得勝一事，也非是兒臣一人之功，軍中将士人人有功，兒臣不過草莽，哪敢冒領百姓如此愛戴？兒臣惶恐！”
他的額頭重重磕在地上，發出沉重的響聲，周元窈靜靜看着眼前的一切，就算再不明白，也隐隐能察覺出什麼來。
這就是皇家。
波谲雲詭的皇家。
她看着看着忽而有些累，便向着男子那邊望過去，想尋一尋夫君在哪。
婢女雲香給她倒上一杯茶遞過來，可周元窈卻沒什麼心思喝，隻能又放回桌上。
但她遠望卻未曾找到夫君，倒是望見了她的祖父。
但祖父為何神情這般凝重？還有父親也是。
她順着祖父和父親的視線望過去，卻驚覺那是魏王跪地之處。
心頭隐隐升起一個不好的預想。
“小姐，郎君那邊命人送來了血燕窩，您看可要用些？”谷雨突然端着一個白玉盅過來，俯身低聲問道。
她這才回過神來，輕笑着将血燕窩拿起來。
夫君當真細心。
她望過去時，卻見江與安正捏着茶杯品茶，身邊侍書俯身低聲似乎正在跟他說些什麼。
若周元窈在旁的話，一定能聽見侍書說的是:主子，今夜獵場之事，都備好了。
說完後，江與安擡眸深深望向前方席間的太子，二人視線對撞，幾乎是同時，雙方都微微颔首。
周老太爺突然起身，端着酒杯過來，“前幾日聽聞窈窈病了，不知這幾日可有好轉？”
江與安并沒多說什麼，隻是恭敬叉手行禮，雖仍滿身清冷，卻沒了殺人的銳氣:“祖父不必多慮，窈窈已然大好。”
見江與安難得地識趣，周老太爺便也沒再為難他，隻是贊許地點頭道:“與安當真翹楚，我那孫女頑劣，怕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沒有。”江與安輕聲道，“夫人知書達禮，全府上下都很喜歡她。”
“夜獵開始，請各位入場——”
太監高聲呼喊，霎時全場寂靜，隻有帝王倒酒時，酒水碰撞杯壁發出的聲音，“既如此，便先入場吧。”
周元窈望着席間的一切，不知為何，忽然心底裡有些格外沉悶，總覺得眼前的景象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衆人很快策馬啟程，每人身旁還跟着幾個舉火把的小厮，随着馬蹄聲漸行漸遠，周元窈這才确定江與安是真的已經遠去。
她已在席間吃過兩盞茶，如今隻想下去更衣，便低聲同江老夫人低聲告罪，随後帶着谷雨離開席間。
江家的營帳在整個獵場最邊緣之地，外面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聽得是最清楚的，周元窈的帳篷則是在主帳旁邊。
她走了許久，仍未走到，谷雨提着盞八角宮燈，不停地往前探路，隻是今日的夜色格外深沉，幾乎都看不大清路。
“小姐，應當就在前面了。”
她這才點點頭，應聲繼續往前走。
但走着走着，便又見到那個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周雲岫不知何時便已經在此等候，隻見她從一旁的帳篷旁走出來，冷笑道:“怎麼，知書達禮的江少夫人也會如此沒規矩，宴席尚未散，你就這樣私自出來？”
“關七小姐你什麼事，我們小姐如今乃探花夫人，七小姐難道不該先向我們小姐行禮嗎？”谷雨氣道。
“裝什麼裝？不過是個下.賤坯子，跟你那死鬼老娘一樣惹人生厭。”周雲岫冷聲道，“若非你，我娘怎會沒了弟弟？若非你娘占了我娘的正妻之位，我又怎會當這麼多年的庶女？”
“你害我至此，還有臉讓我給你行禮？”周雲岫憤恨地死死盯着周元窈。
聞言，周元窈卻隻想發笑，“你喝酒喝多了？”
從前受盡屈辱的是她，如今飽經風霜的還是她，她們母女從始至終的吃用都是最好的，可她呢？
除卻幼時父親那幾年的疼愛，之後的漫長歲月裡，她和母親那過的是什麼日子？
殘羹冷炙、冷似鐵的布衾……說她是嫡女，有誰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