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眼可見的,貝利亞勳爵臉上那火冒三丈的怒氣很快轉化為了冷酷狠厲的陰鸷,他站身來,警覺戒備的模樣就像是一隻被侵犯領地的獅子。
這才是他的真實面目,他根本不是世人眼中那慈眉善目、德高望重的長輩。
但很可惜,再矯健兇狠的獅子也無法與年輕力壯、全副武裝的獵人抗衡,更何況獅子已走進了日暮西山的年紀。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梅洛笛早就料到對方會裝傻充愣,但他不以為意,因為他今天是有備而來,他會親手将這個陽奉陰違、兩面三刀的老東西逼上絕路。
貴族之間哪來的友誼?不過是赤裸裸的利益關系。貝利亞與他的父親有交情是沒錯,年少時他也尊重這位精明強幹的長輩,但是這份尊重在父親逝世後蕩然無存,他親眼看見貝利亞行着低三下四的勾當妄圖謀得梅洛笛家族的支柱性産業。
但是他的狼子野心未遂,因為梅洛笛家族根深蒂固的基業怎可輕易動搖?而那時他卻對此事裝聾作啞,因為初掌權力的他力量薄弱,不宜與強大的敵人起正面沖突。
如今他羽翼豐滿,他當然會結清這新仇舊賬。
“您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有這麼一個精神病女兒,您這些年老得可是厲害。”
梅洛笛點燃一根香煙,不顧對方死灰般的面色,繼續說下去:“莫妮卡得病有多久了?您就這麼把她鎖在家裡,也不把她送進瘋人院,隻是看她病情日益嚴重,真是好父親呢。”
不将莫妮卡送進瘋人院當然不是因為貝利亞憂心瘋人院惡劣的醫療環境,憑他的财力,買下一家頂級療養院為莫妮卡治病都不在話下。
他隻是在乎他的名譽,因為精神病患者和同性戀者最為人所不齒,這兩個群體被認為是社會的肮髒異類,人人鄙棄。如果被世人知道“德高望重”的貝利亞勳爵有一個精神病女兒,那沽名釣譽的他怎麼會容忍自己顔面掃地?
所以,貝利亞甯可見女兒日益瘋癫,也不肯送她去就醫,以重度肺炎的名義将女兒鎖在暗無天日的家中,将原本還算輕微的抑郁症狀硬生生拖成了暴力傷人的躁狂症。
莫妮卡出現在案發現場可不是外出散心,而是看守她的仆人一時疏忽,她趁機逃了出來,那時她的精神思維陷入無可救藥的瘋癫之中,所以對無辜且素不相識的羅南痛下殺手也不是什麼聳人聽聞的事情。
在此之前,她就已殘忍地勒死了一名仆人,但是貝利亞勳爵的金錢讓仆人貧窮卑微的家屬極其識趣地閉口不言。
真相被一針見血地戳穿,但貝利亞仍維持着最後的理智和冷靜,他摩挲着手杖上鮮豔如血的紅寶石,冷笑道:
“你信口雌黃的本事是令尊教你的嗎?”
“先父可沒有教我,收買人做僞證。”他笑着又給予他緻命一擊,看着面色慘白的貝利亞勳爵如被裝上稻草的駱駝般全面崩潰,他又感到了那種酣暢淋漓的滿足感。
這就是複仇的快樂,這就是陰謀的美妙。
昔日父親與世長辭,他面臨的是前所未有的危機四伏、險象環生的局面:家族的旁系虎視眈眈地觊觎着他手中的權益,妄圖取而代之;以貝利亞為首的老派貴族在暗地裡與他争鋒相對。那時他力挽狂瀾,有驚無險地挺過了重重考驗,他以父親為榜樣,但比父親走得更高更遠:父親手腕強硬,那他的手段就強硬到殘酷;父親不喜陰謀,那麼他就将狡詐詭計玩弄到極緻;父親秉持“網開一面”的原則,那麼他就斬草除根……
曾經輕鄙他、打壓他的人,都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貝利亞勳爵不是第一例,也不會是最後一例,這條血雨腥風的道路永無盡頭。
“好了,我還得回去陪羅南小姐呢,先行告退了。”
梅洛笛家族最年輕的家主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這個陰暗死寂的房間,門外,萬裡驕陽以最璀璨的風貌迎接着他,他擡起頭毫不畏懼地直視那明媚到刺眼的日光,看見了日光下翻湧的血色。
***
在偵探社和警方的共同努力下,真相很快水落石出——
羅南的供詞千真萬确毫無虛假,莫妮卡行兇在先,她逼不得已自衛反擊。
而莫妮卡動手的理由的卻令人瞠目結舌——
她是個無可救藥的精神病患者。
消息一出,全城嘩然,貝利亞勳爵也因為隐瞞女兒病情和做僞證而名譽盡失,這還不算什麼,沒過多久,他就因涉嫌走私貪污、販賣人口等罪行而被立案調查,昔日輝煌騰達的勳爵府如盡破落潦倒,等待他的會是漫漫無期的牢獄生涯。
梅洛笛伯爵滿面春風地聽着屬下前來彙報相關事宜,與梅洛笛家族明争暗鬥一輩子的貝利亞勳爵至此是一敗塗地,永無翻身可能。
是值得慶祝的好事。
他閉上雙眼,思緒又不知不覺地回到了羅南被法庭宣判無罪釋放的那一天,她喜極而泣,一路小跑出了法庭,但脫罪後的第一件事不是對他這位功臣千恩萬謝,而是與她那個沒用的姐妹緊緊相擁。
他看見她顫抖着手撫摸貝拉的面頰,眼中蘊滿了千般哀思留戀。
她說:“以後,我們再不分離。”
他隐隐約約地察覺到,這樣熾熱誠摯的真情,遠遠超過了女性之間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