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那些陽光和浮塵視若無睹,他隻是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這張青春洋溢的臉孔,恰如多年他忽略那些鮮花和芳草,用眼角餘光偷瞄着人間芳菲般的瑪格麗特。
他用如此熾熱的視線凝視羅南絕非是因為發洩相思之苦,而是因為——
她與瑪格麗特實在是太像了!
太像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感覺:一個是歐洲人、一個是亞洲人;一個五官立體精緻,一個五官清秀溫婉;一個是名門望族的貴女,一個是默默無聞的平民。她們的容貌、身世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可是她們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仿佛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就連表示驚訝時會不自覺地撩起耳邊的碎發的動作都一模一樣!
難怪,羅南總會帶給他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連朝夕相處的雙胞胎姐妹都不會擁有相似到幾乎一模一樣地神态情愫,她與瑪格麗特究竟是什麼關系?她不為人知的私生女?
羅南那極具東方特色的容貌斷絕了血緣關系的猜想,這是個荒謬無比的猜測,瑪格麗特比羅南大了十三歲,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會懷孕生子?
“梅洛笛伯爵,您為什麼這麼看着我?”
他那有些冒犯的目光終是引起了羅南的不滿,少女微微蹙起眉頭,向沙發的邊緣挪去,用行動抗議着他的無禮。
“因為數日不見,羅南小姐出落得愈發漂亮了。”
他又換上了那副調風弄月的狎呢姿态,那暧昧的語氣,流轉的眼波使他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輕浮浪蕩之人,沒人知道他這副佻薄的笑容之下,實則是一顆焦躁不安、驚恐萬分的心。
“油嘴滑舌。”羅南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故作嘲諷實則暗含關心地埋怨道:“或許我變漂亮了,但您成什麼樣子了?”
“醜得我不忍直視。”
确實,他現在的模樣可以用醜陋形容:長久不見日光的膚色透着病态的蒼白,雙頰微微凹陷,疲憊不堪的眼睛因為失眠多夢而泛起了猩紅的血絲,整個人就像是蟄伏于陰森古堡中的吸血鬼。
現在的他,和昔日那位意氣風發的俊美貴族判若兩人。
如果這是在記憶複蘇之前,他會用戲弄調侃口是心非的少女,可如今他毫無嬉笑的心思,盡管搖搖欲墜的理智再三警告他不要打草驚蛇,可是情感占據了上風,他死死地盯着少女那嬌嗔的神态——
完全是一模一樣。
他那混亂無序的大腦突然迸發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
相比于血緣關系的親人,羅南更像是盛放着瑪格麗特靈魂的軀殼。
所以,她們的肉//體大相徑庭。
所以,她們的氣質如出一轍。
所以,初次見面時她用那種百感交集的眼神凝視着他,仿佛他們之間有着千般回憶。
所以,初次進入梅洛笛莊園的她對羅傑斯和父親的遺像卻不陌生,甚至對莊園裡那錯綜複雜的布局都顯得得心應手。
所以,她知道刻耳柏洛斯的存在。
所以,她那麼愛護貝拉夫人……
但是,這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可怕猜測比羅南是瑪格麗特的親人更要荒謬,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唯物主義者,堅信人類的死亡就是一了百了,意識和肉//體一同消亡。他不相信天主教那套靈魂上天堂或下地獄的理論,更不相信異教徒那套轉世輪回的學說。
但是,除了靈魂轉世,沒有任何說法能解釋眼前的林林總總。
岌岌可危的理智被度日如年的思念和心神俱疲的身體沖擊得分崩離析,他知道自己被那瘋狂的執念所控制,他知道自己在揭開一個可能會令他全面崩潰的真相,這個真相會瓦解他過去三十餘載的世界觀。可是啊,和找到瑪格麗特相比,那些又何足畏懼?
即使瑪格麗特已化為一抔黃土,他也會跪下來親吻那片埋葬着她的土地。
德希·梅洛笛将杯中的紅茶一飲而盡,他深深呼吸一口氣,宛如義無反顧奔赴刑場的戰士,以前所未有的嚴肅姿态去揭開那個讓他百般畏懼卻又趨之如骛的真相。
“羅南小姐,您認識瑪格麗特——”
“我的繼母嗎?”
室外,天空驟變,方才萬裡無雲的晴空轉眼間就烏雲蔽日。狂風大作,夾雜着噼裡啪啦的雨點撲面而來,未點燈的屋内一片昏暗,将才還觸手可及的光亮現在卻逃之夭夭,徒留詭谲波瀾的人心和陰森可怖的低語。
“還是說,您就是瑪格麗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