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官倚在院子裡的石凳上,一邊啃着瓜子,一邊随意笑道:“聽說林姑娘又在哭花了臉,真是嬌氣。”
此話剛出,空氣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蘇绾正好端着茶水經過,聞言眉頭一挑,放下茶盞,淡淡接口:
“你可别這麼說。”
她語氣平靜,卻透着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
芳官一愣,轉頭看她,
蘇绾沒再多說什麼,隻是掃了她一眼,便轉身離開。
但在她心底,已經暗暗記住了這一句“嬌氣”。
雨後的空氣裡還帶着濕意,夜色漸濃,榮國府内燈火點點,丫鬟們三五成群地聚在回廊下閑話家常。
蘇绾剛将寶玉的茶盞添滿,便聽見芳官那句“林姑娘又在哭花了臉,真是嬌氣”。
她眉頭一蹙,腳步未停,卻已開口。
聲音不大,卻像是一枚石子落入池塘,激起一圈漣漪。
衆人紛紛轉頭看向她。
芳官嘴角還叼着半粒瓜子殼,聞言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我不過随口說說,你還當真了?”
蘇绾放下茶盤,目光平靜地掃過衆人,緩緩道:“林姑娘是在祭奠春光,就像古人祭奠知己,這才是才情。”她說得輕柔,語氣卻堅定,“你們誰沒看過《葬花詞》?那是詩,不是無病呻吟。”
襲人正倚在門邊縫補衣裳,聽了這話輕輕點頭:“說得是,林姑娘素來多思,心思比旁人細膩得多。我們這些做下人的,還是少議論的好。”
幾人聽了,紛紛附和。
麝月也低聲說:“是啊,林姑娘平日最不愛麻煩人,倒是咱們有時候太粗心,不懂她的意思。”
芳官見風向不對,讪讪一笑,也不再多言。
蘇绾微微松了口氣,心中卻并不輕松。
流言這東西,就像水一樣,越是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越容易滲透開來。
今日她能壓住這一句話,不代表明日不會有更難聽的話從别的角落冒出來。
而她心裡明白,真正的危機,并不來自這些丫頭們的閑言碎語。
而是——寶钗。
果然,第二日清晨,蘇绾正在院子裡灑掃落葉,就看見寶钗提着一個繡着梅花的香囊,袅袅婷婷地進了怡紅院。
“薛姑娘早。”她低頭施禮,眼神卻悄悄觀察對方的臉色。
寶钗笑容溫婉,語氣柔和:“二爺可在?我昨兒新做了幾個香囊,想着送他一個,驅驅濕氣。”
蘇绾還未應聲,屋子裡已經傳來寶玉的聲音:“是寶姐姐來了?快請進。”
寶钗含笑入内,蘇绾站在門外,隐約聽得裡面說話。
“林妹妹倒是會挑時候惹人疼。”寶钗聲音溫柔,似是随意一句感慨。
寶玉卻并未接她的話,反而低頭繼續抄寫手中的《葬花詞》,一邊淡淡說道:“你說她可憐,我卻覺得她最懂人心。”
寶钗一怔,笑意微滞。
片刻後,她輕輕一笑,道:“是我失言了。”
她起身告辭,步履從容,但就在轉身離去的一瞬,眼角掠過一絲冷意。
蘇绾遠遠望着她的背影,心中驟然警覺。
——她要動手了。
但她沒想到的是,這場反擊,來得竟如此迅速。
寶钗離開後不過兩炷香時間,便有人來傳話:說是老太太那邊有事,讓寶玉過去一趟。
而原本應該陪着寶玉一起前去的黛玉,卻被臨時告知園中花草繁茂,需要整理路徑,被調去了東角門那邊。
蘇绾站在廊下,看着這一連串巧合般的安排,心中已然明了。
寶钗不是被動防守的人,她已經在布局了。
而她的第一步,就是——制造寶玉與黛玉之間的隔閡。
夜色再深一層,蘇绾坐在燈下,手中針線不停,腦海中卻反複回放着今日所見的一切。
但她也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
因為在這場看不見硝煙的戰場上,隻有勝者,才能守護那個注定不該淚盡而逝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