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警校對警校生道德水平的要求,也為了紙面上好看一點的經曆,他們相約去血站獻過血,短短七年内也沒發生過會讓兩個人血型同時突變的情況,沒可能突然變成Rh陰性血。
“是誰給我輸的A型血?”他啞着嗓子問,低沉嘶啞的聲音讓西荒井和弘一時聯想起了烏鴉的叫聲,是進攻前的号角。
西荒井和弘也不是傻子,他立刻意識到事情真相大概和他猜測的有些差别,不過造成的結果對他本人來說并沒有什麼影響,于是他也能抱着看戲的心态旁觀這場鬧劇。
“我不知道哦。”他眉眼微彎,也不介意在這方面上透露些線索,“如果沒記錯的話是救援隊的實習生,不過救援隊已經離開了,人也早沒影了。”
日野雅史沒管那個明顯是被推出來的實習生,比起明面上的,他更應該考慮背後操縱的人物。
會是誰要害他?日野雅史開始在心中一一排除人選,發現自己得罪過的人太多啦!根本就排除不了,嫌疑人名單倒是立刻列出一大串。
沒辦法,以前他還能把潛在敵人解決掉,進軍政界後,複雜的立場和黨派搞得他暈頭轉向,也沒法強勢地清除所有會威脅到他的人。
這次其實隻是場簡單的誤導,與日野雅史血型并不相配的人站出來聲稱自己是相同血型,真正相配的血型被留置後用。輸血時出現溶血反應,在沒想到有人願意抽四百毫升無用血液的特例時,思維難免拐向其他沒考慮到的可能。
在血庫緊張的情況下,醫生發現病人血型特殊後,一般就會停止輸血,以免擔上責任。更何況日野雅史不是看不清自己處境,也明白自己此時是一塊燙手山芋,手術因為醫療條件失敗總比因為主刀醫生判斷出錯更挑不出錯。
負責手術的醫生會優先考慮相同血型也在情理之中。O型血理論上的确能供應所有血型,但是O型血紅細胞上沒有凝集原,輸入A型血體内不會發生凝集,而O型血清中的抗A抗B凝集素,會被A型血清中遊離的A凝集原中和。
為了有充分中和的時間,往A型血輸入O型血時要緩慢,顯然不适用于急救用血,先輸入相同血型渡過眼前難關才是正經事。
“……真是思慮周全啊。”日野雅史喃喃自語,又難以置信:“你居然會為我擔上這種風險。”
“這可和我沒有關系。”西荒井和弘對他搖搖手指,意味深長地與他對視:“有人給你簽了份《輸血治療同意書》,他倒是夠爽快的。”
“不過看來也沒什麼用了。”
他從手旁的文件堆裡抽出一張薄薄的文件,在日野雅史眼前晃了晃。隻有一張紙,是簽字頁,前面的兩大頁内容他沒給,他知道日野雅史猜得出來。
日野雅史視線定在最後那欄龍飛鳳舞的簽名上,熟悉的字迹勾勒出熟悉的人名,他在很多地方都見過這個簽名,光是輪廓就足以猜出它出自于誰手。
他突然嗓子一緊。
純潔無垢的血液還在他肮髒的血管中流淌,支撐起心髒的一次次鼓動,他當然知道那些液體來自于誰。
下山路不好走,換成救援車也未必能快上多少,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自然也清楚那時候能撐多久。
本來、他就做好不會再醒來的準備了。
日野雅史此時的嗓子也經不起太多交流,隻是一些急需獲取的信息讓他不得不運轉起超負荷的器官,達到交換情報的目的。
西荒井和弘察覺到他沉默中送客的意思,也知道對方此時需要休息,反正他該說的不該說的也都交代了,沒有多留的意思,随便說了幾句就告辭了。
等到對方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門後,日野雅史斂下眼中情緒,開始查看起自己的身體現狀。
左腿還是無法動彈,不過奇迹地保住了全肢,想必西荒井和弘花了很大功夫。這種程度日野雅史并不是做不到,但是他能耐再大也沒法給自己做這種精細手術。
他沒有強撐着從床上坐起來,以免造成二次傷害。直愣愣地瞪着天花闆,好像試圖從細微的顆粒中研究出什麼宇宙道理,整個人都被釘死在床上,凝固成一具灰白色的雕像。
貧瘠的情感荒原上依然空蕩一片,偶爾有風滾草從其上卷過,一陣風吹過帶來呼呼的回響。繁雜的想法在混沌腦海中翻滾湧動,拉扯着融合在一處,還沒等他從這一團亂麻中找尋到自己真正的念頭,突然有外來的動靜打斷了他的思緒。
“笃笃”。
“是灰原啊。”日野雅史被敲門聲驚醒,挪動脖頸向門口看去,茶色頭發的女孩靠在門上,一言不發,眼中情緒無法辨明。
日野雅史挑了挑眉,他現在也隻能做出這樣的微動作表達情緒,“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灰原哀帶上了門,一步步向他走來。
這個過程中她一直保持沉默,微長的額發遮住了她大半的表情,小皮鞋敲擊着地闆,發出清脆的叩響。
日野雅史看她突然造訪又不肯說出來意,心裡冒出個念頭來。
她不會是想趁着這時候掐死我吧?
這個想法一出來他都覺得有些好笑,宮野志保不是那樣的人,他這麼想實在是有些以己度人了。
他還在研究所的時候就在他人口中聽說過關于雪莉的一點傳聞,大半是帶着嘲笑意味的。坐到這種位置上,卻抵觸進行人體實驗,組織怎麼會養出這樣一位“聖人”。
手裡抓着冰冷儀器的日野雅史難以理解,也許是他的處境不允許他理解,也許是他早就沾滿鮮血的雙手不允許他理解,也許他也不需要理解,反正他的内心早已麻木。
“我們來重新約定吧。”外表看上去隻有八歲的孩童一直走到病床前,低頭看向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人。
她考慮了很久,也曾希望對方就此離世,這樣一切複雜的事情都會簡單很多,她也可以放下諸多考量。
不過既然對方活下來了,她就不得不去面對活着的霞多麗在身邊可能造成的影響,認真思考起他找上門來提出的約定,而不是浮于表面地選擇逃避。
也許有的人是會改變的,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也許她現在看向霞多麗就如同當初江戶川柯南看向她,無法理解又不想理解。他們紮根于不同的土壤,由不同的養料澆築而成,被不同的環境呵護着成長,于是生成了不一樣的模樣。
人與人到底是無法互相理解的,她隻能從看到的表象中推斷對方的本質,摸索對方的底線,預測對方的行為,以此來決定自己的籌碼押在何方。
她也是時候該放下那些偏見了。
灰原哀閉上眼,又緩緩睜開,冰藍湖泊在眼睫後若隐若現,折射出與外表不相匹配的成熟。
“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情。”
“我們的交易是平等的、公正的,我們并不欠彼此,我也不需要你對我心懷愧疚。”
“日野雅史。”她第一次在兩人私下相處時喊出對方光明側的身份,組織給予他們的代号烙印在他們靈魂上,永遠交纏,無法剝離,與他們的餘生始終相生相伴。
霞多麗認可了她灰原哀的身份,那麼相應的,她也認可對方日野雅史的身份。
一直到離開,那扇從空間上阻隔了他們的門被帶上後,灰原哀才緩緩呼出一口氣。
她的心髒開始瘋跳,密集的鼓點響應着她的劫後餘生,後怕的情緒緩緩湧上來,汗水浸濕了後背。
相信這樣的人是值得的嗎?灰原哀不知道。
原本她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斬鐵截釘的否認,警惕着這個知曉她身份的不安定存在。但這場鬧劇般的烏龍後,她突然想賭一把,試着将攥在手中的信任抛出一部分。
身體還因為和組織成員的對話而戰戰慄慄,難以按捺的生理反應讓灰原哀深吸一口氣,再次把紅外套的頭罩拉扯下來,死死捂住自己,似乎這樣就能被熟悉帶來的安心感包圍。
猛然一陣更為尖銳的恐懼攥住了她的心神,針尖刺入她的心髒,掠奪她的呼吸,軟得像面條一樣的雙腿一下失了力氣,險些跪倒在地。
獵人暗中滿懷惡意的視線盯住了這隻孱弱的幼獸,粘稠的黑泥纏繞在她身側,觸肢撕扯她的身體,掐滅她心中代表着希望的火焰。
有人在看着她?是誰?是組織的人!不會錯的,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找上門來了!
不可以停留在這裡,絕對不可以,如果被那個人發現的話,博士他們都會完蛋的!
黑色陰影帶來的攝人氣息持續了數分鐘,灰原哀咬死了牙,努力不流露出異樣。等到壓迫的氣勢徹底離開,她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扶着牆跪坐在角落中。
***
醫院三層的某處衛生間中。
“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
被認定為被推出來的棋子的小實習生撕開頭套,摘下改變臉型的模具,露出一張美豔絕倫的臉蛋。
抽血沒能讓她美色減弱半分,倒平添幾分弱柳扶風的物哀之美。
腳邊真正的實習生還在酣睡,顯然沒意識到有人用他的身份在外面大咧咧走了一輪,回來自己頭上就多了把黑鍋。
美人整理了自己被頭套壓得淩亂的長卷發,順手薅了把柔順的發絲,在指縫間卷了卷,嘴角挂着慵懶的笑意。
她對着鏡子補完了妝,一點唇尖,優雅地抹掉多餘的口紅印,露出個攝人心魂的笑。
“啊,真是發現了不得了的秘密呢。”
輕聲喃喃在空間狹小的衛生間中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