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春末夏初。
黃沙漫天的河州酷熱十分,比京城的正夏還要熱上幾分。一陣風刮過,從大漠上卷來的沙子填在各個縫隙溝壑中,人煙稀少的邊境小鎮,好似一座死城。
陶杞肩背褡裢,拿着“敕召萬神”的幡子,搖搖晃晃出了縣衙門,在衙門前的街上轉了一圈,又繞回來,看上衙門對面的牆根處。
就地坐下,鋪開八卦陣,豎好幡子。
官衙門前這條街一般人不敢輕易踏足,加之這挨着荒漠人口稀少,陶杞蹲在陰影裡半個時辰,愣是一個路人沒走過,更别說有什麼生意。
陶杞便和對面守門的衙役搭話:“福主,今兒放告日,怎的沒來狀告的?嚴守縣百姓乃是淳樸内斂、不好是非的好典範。”
兩個衙門惶恐:“大人說笑了。”
見她走過來,默默把眼神瞥向别處。
陶杞擺擺手,眼睛彎作月牙,笑吟吟說:“福主别緊張,今日生意不佳,我寫個招攬生意的幌”,說着拿出一張赤黃色的符紙,比尋常平安符大上許多,上面用朱砂寫着:
半仙玄凡,蔔卦看相,解夢驅邪,迎福招财。
貼在衙門外的牆上,與衙役并排。
鑒于這個道士與錦衣衛指揮使一同前來,且關系不凡,加之來了嚴守縣便鬧騰不停但無人敢怪罪,兩個衙役此時更是猶如眼瞎,任由他折騰。
陶杞拍拍手,叉腰滿意地看看招幌,轉身回對面牆根下的陰影裡繼續蹲着。
許是招幌起了作用,街上出現了除三人外的第四個人。
陶杞一甩拂塵,起身道:“福主——這位福主,貧道蔔卦算命,樣樣精通,福主所求為何?”
粉群姑娘從街盡頭走來,狐疑地看看她,未答,朝官衙内張望。
陶杞锲而不舍,臉上挂着和善的微笑,走出陰影:“姑娘可要看些什麼,推測吉兇貧道最為在行,驅鬼辨冤更乃是壓箱底的本領,進衙門狀告前,福主看看要不要先蔔驗一卦?”
姑娘轉身看向陶杞,一雙眼睛驚慌地閃動,看起來尚未及笄;又越過陶杞看看她的幡子,和鋪在地上的八卦圖。
“道、道長要如何蔔算?”
“福主請來看。”
陶杞講姑娘引至攤前,一一與她介紹簽筒、銅闆、龜甲、羅盤、道符等等,她背着的褡裢裡,塞了甚多各種稀奇物件。
“龜甲觀紋透字,簽筒由詩因原,銅闆、羅盤亦可,姑娘擇一,貧道為姑娘蔔來。”
見姑娘閃動的雙眼在一衆物件上掃過,仍是迷茫。
陶杞道:“無需這些物件,梅花易數亦可,福主想蔔算些什麼?”
姑娘看向陶杞,陶杞眼神鼓勵。
“道長,道長可善白喪法事?”
陶杞挑眉,心中不禁感慨黃曆的“易開工”甚為準确,今日唯一的福主剛巧撞她最擅長的事上了。
她後退半步,仔細端詳面前姑娘,粉嫩的緞面長裙,足金長命鎖挂在頸間,面龐白淨細膩,遠沒有整日黃沙拂面該有的粗糙。
想來是個富貴人家。
且是個官家小姐,這緞面的料子不是尋常百姓能用的。
“白喪法事?”
陶杞拿起簽筒,讓姑娘抽一簽。
姑娘拿出一根簽子,盯着簽語,欲言又止,疑惑地遞給陶杞。
簽子上書“還似故人歸”。
陶杞掃了一眼,将簽子放回簽筒,笃定道:“舊人,也或者是死人,又回來了。”
姑娘後退半分,不可置信地看着陶杞。
衙門前的兩個衙役見怪不怪,錦衣衛來這幾日,這位道姑解出過各種離奇的簽語卦象,如今不過是稱“死人又活”,昨日還稱她自己是死了又活的半仙呢。
果然,陶杞的解語愈發離譜:“若是,近日福主家中死去的人,那差不離便是指死人了;而且簽語有個‘似’,意思是指活過來的像故人,卻又不真的是故人呐。”
粉裙姑娘瞪大眼睛,滿臉惶恐,後退幾步轉身跑出了這條街。
陶杞朝其背影喊道:“福主不給錢怕是不信?也罷,若是改日證得貧道所言為真,切要來付了銀錢,莫不然,元始天尊歸罪下來,福數恐盡啊。”
話音落,陶杞蹲回陰影中,琢磨着算一卦這姑娘會不會回來,被一道聲音打斷。
“是否認得那位姑娘?”
她聞着聲音,朝衙門口看去。
陳霁未穿鮮紅的飛魚服,而是一身低調的深灰色長衫,腰間墜玉佩,手上繡春刀換成了折扇,問她。
“羌煮貊炙,可好?”
一路風餐露宿,在嚴守縣安頓下來後,陶杞總念叨定要常常大漠有名的羊肉,涮羊肉、烤全羊一個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