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所有村民都抱着孩子進屋去,她說話了。
“兩位,去我家坐坐吧。”
“你家?”雲芙心頭疑惑。
“是的……我家。”她的聲音透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悲傷,謝淮嶼盯着她不言。
讓雲芙驚訝的是,女鬼的家就在白杏村中。
那是一座十分破舊的院落,院内雜草叢生,看起來已經多年不曾有人居住,卻有一顆巍巍杏樹在荒蕪中依舊開得繁茂,淡粉色花瓣在空中搖曳,落在樹下的石碑,蓋上一層輕飄飄的華被。
雲芙失神地望向那座低矮白石。
“是我女兒的墓碑。”
院子的主人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回答了她沒有說出口的問題。
“抱歉,我……”
她打斷了雲芙的話,說:“無事,已經很多年了。”
屋門打開,她從裡屋搬出兩把木椅,将灰塵擦洗幹淨,擺在方桌周圍。
“招待不周,我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這裡住了,”她坐下,“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
她的視線越過小窗,遠遠停留在杏樹上,陷入回憶。
“我叫白雁歸,白杏村人,準确來說,是七十五年前那一代白杏村人。屋外的墓碑是我女兒蕊蕊的。”
白雁歸在白杏村出生,在白杏村長大。
父母隻有一個女兒,他們告訴她,為她取名雁歸,一是希望無論小雁歸以後走什麼路,都能記得歸家,二是希望她長大成家後,她的家人也永遠記得歸來。
雁歸一直很喜歡這個名字,在别人問起時,她總是驕傲地向他們講述自己名字的由來。
爹娘很疼愛她,因此在她出生後更加賣力的做着手中工作,父親靠木工手藝做些凳子椅子之類的去賣,有時也接别人定制的單子。母親則每日早早去摘杏花,出售給城中制作糕點的鋪子,沒有杏花的季節便替人繡花、縫補,掙點小小的零錢。
到了月末就是小雁歸最開心的時候,因為他們就會拿着掙來的錢帶她到城裡去吃最好吃的酒樓,再給雁歸買一些小零嘴和衣裳玩具,最後一家人講着有趣的故事,手牽手回家。
變故發生在十六歲,父母因為病痛雙雙去世,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小院忽然變得蕭條,不會再有人笑盈盈地迎接出門玩歸來的她。白雁歸沒有心思成親,一一拒絕了求娶的男子,隻每天坐在院子裡整日整日的發呆。
忽然有一天,她下定了決心,不如随爹娘一起走好了,這樣也不用獨自一人在這世上痛苦。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白雁歸穿上母親去世前為她做的新衣——是她最喜歡的淡粉色,兩個月以來第一次走出了白杏村。
她來到城中,一個個逛過曾經爹娘帶她來逛過吃過的鋪子,曾經引以為傲的記憶,此刻都化作淩遲自己的刀,直到再忍受不了這剜心的力道,眼淚決堤,她落荒而逃似的跑到城外。
白雁歸回到家中,将長長的白绫挂到房檐。
就這樣吧,她想。
在頭伸進白绫中那一刻,屋外猝然響起嬰孩的哭泣聲,悲切哀傷。遺棄嬰孩這類事件早已屢見不鮮,她告訴自己,她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不要再管閑事,卻始終無法做到忽視一條人命。
她從椅子上下來,走出院子四處張望,找到了哭聲的來源。
白雁歸一抱起嬰兒,嬰兒便停止了啼哭,似葡萄般的眸子噙着淚花,一眨不眨地瞧着她。小小的人兒像一束光照進白雁歸的生活,驅逐心頭所有陰霾。
求死的念頭消散了,因為她有了活下去的念想。
她為孩子取名蕊蕊,希望她能如初生的新蕊茁壯成長。
雁歸開始像爹娘那樣做工賺錢,想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中給蕊蕊最好的生活,蕊蕊也是一個很懂事的孩子,從不任性哭鬧,總是仰着小臉對她露出甜甜的笑容。
蕊蕊漸漸長大,白雁歸便開始接一些遠出的活。她拾起從父親那裡學到的木工技藝做了一輛小推車,在裡面鋪上厚厚的棉被,這樣就可以帶着女兒一起出門。
得了新玩具,蕊蕊笑逐顔開,拿起白雁歸為她買的筆,在木車上畫了許多杏花,拉着剛剛做好飯的白雁歸看。
“娘親,花花!”
白雁歸也笑,揉揉她的腦袋,将她的傑作刻在推車上,此後無論雨或是雪,都不會褪色。
勤勞的母親和可愛的女兒,日子本該就這樣過下去,但老天好似偏偏見不得人幸福。
看不見的妖怪擄走了蕊蕊,當着白雁歸的面将她拆吃入腹,女兒痛苦的哭聲在耳邊盤旋,久久不能消散。
一瞬間,白雁歸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她哀嚎着朝妖怪擲出樹枝、石塊,可凡人又怎能敵得過這樣兇猛的妖怪?
妖怪惱怒,剜去白雁歸的心,将她的屍體重重摔在地上。
雁歸凋亡,也再沒有一隻雁歸家。
白雁歸死後執念不消,化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