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在耳邊的言語化成一條滑膩寒涼的蚯蚓,一股腦兒鑽進江辭耳道,将清明意識鑽得滿是洞眼。
大腦還在飛速運轉分析許宥禮口中“遊戲”的真實含義,身體卻已察覺到危險,滲出一身冷汗。
尤其是皮膚察覺到周圍正在失溫後。
許宥禮像塊滿是孔隙的海綿,将空間裡旺盛的溫熱吸得一幹二淨,又散發出體内數倍的寒涼。
讓人從初夏一頭紮進了深冬。
江辭毛孔直立,兩顆被手掌包裹的眼珠凍到發脹,眼眶中的神經末梢發出尖銳痛感。
每一次吸氣都從鼻腔往肺管裡塞兩顆冰碴。
疼意讓江辭忘了壓制反應,本能地倒吸一口涼氣。
許宥禮冷冰冰的手掌将他身子調了個個兒,指節向下遏制住下巴,逼着江辭看自己,“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他聲音溫潤平靜,黑眸像是個足以吸光所有光線的黑洞,啞得看不出半點情緒。
“冷……”
江辭剛剛被捂住的眼眶紅彤彤的,眼白也爬滿了血絲,下巴處骨節被凍得厲害,說一個字牙齒就直打顫。
許宥禮無奈笑了笑,松開鉗制寵溺地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
又是冷的,像個軟質冰塊,帶走了江辭唇上的最後一抹血色。
“小辭,以為我還活着麼?”許宥禮聲音很輕,自若的神情像在說一件不足挂齒的家事,“死人,就是冷的啊。”
平靜的語氣像一道極速而馳的電流,讓江辭頭皮發麻、雙眼驟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許宥禮。
——他為什麼突然攤牌?
在此之前,江辭天真地想:許宥禮還在維持原本的生活,那他隻要繼續裝傻下去,同樣沿用之前兩人交往的生活模式,日複一日,總能讓許宥禮放下戒備。
此刻,對方又将他一腳踢出自以為的舒适區,再次淪陷在泥沼般的恐懼中。
江辭驟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法揣測許宥禮的想法,更别說預測下一步的動作了。
下個瞬間,他或許會變回溫文爾雅的人夫男友,又或是冷若冰山的鐵血律師。也可能成為對獵物毫不憐惜的殺人魔,将周圍一切毀于一旦,在江辭深陷絕望時擰斷他的脖子。
江辭的心髒像在被一雙大手緊緊攥着,隻要一個念頭,他下半生的命運就能在許宥禮掌心化作一灘爛泥。
他讨厭被掌控,讨厭被控制,讨厭這種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感覺。
一分一秒都受不了。
整個房間很安靜,隻有兩顆心髒劇如擂鼓的響動聲,間隔不停地在許宥禮敏銳的耳膜邊緣炸開。
在燈光直射下,江辭那雙總是盛着滿不在乎的眸子溢滿數不清的不安和驚懼,讓許宥禮想起了被貓按在爪子下面的老鼠。
老鼠知道自己會死,卻不知道會怎麼死,什麼時候死,如同等待死亡的死刑犯。
如同江辭。
愛人的神色無疑賜予許宥禮漲裂般的滿足感和掌控欲——江辭就在這兒,哪兒也逃不出去,隻能在他身邊。
不會讨厭他,不離開他,不會擅自跑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
更不能抛棄他。
沒有知覺的心髒再次震顫起來,在胸口彌漫開酥酥麻麻的癢意。許宥禮笑得更加溫柔,擡手想要環住江辭的腰間——
卻被青年躲開。
許宥禮嘴角僵住了,視線緊緊盯着停在半空中的手臂,溫情模樣有一瞬間扭曲。
他收回手,柔聲道:“小辭,你在怕我嗎?”
見青年不答,他緩緩收回手,一字一頓道:“你不能怕我。我在這兒,沒有消失,依然是你的男朋友。”
青年牙齒戰栗聲近乎蓋過細弱聲線,“冷。”
常人根本受不了他身上的體溫。
人遇到冷會發抖、會生病、甚至可能死亡。
許宥禮對于生前生病的感受已經很模糊了,但還能記得裝病時體内翻江倒海的難受。
就像塞了一整盆毛血旺。
愛人的抗議,就像一道小聲卻愈發劇烈的反抗,不間斷地在許宥禮耳邊提醒着他們有多不合适。
他們已經是兩個物種了。
許宥禮眼中刻意表演的溫情翻湧着,扭曲成陰暗快要發狂的模樣,他冷冷地盯着江辭的側臉好半晌,才從腐爛胸腔中擠出道磁啞的聲音。
“小辭,你要習慣。”
他可以像剛才一樣,用活人的血去溫手,努力扮演一個人類的角色。
可血失溫很快,而且極易變質腐壞,發出厭人的鐵鏽味。
要想一直供應表演下去,每天都要耗費心思去抓人、抽血。
既然江辭已經知道他非人的身份,何必再費盡心思扮成一個正常人呢?
許宥禮甚至惡劣地想:無論自己變成什麼樣子,江辭都必須接受他。
江辭站在他面前,濃黑睫毛沾染上一層白霜,在眨眼時化成水霧,像是流眼淚似的。
許宥禮像是上瘾了似的,一動不動近乎貪婪地盯着他,内心畸形的破壞欲快要爆棚。
自從認識江辭以來,許宥禮從未見他哭過。
以至于在看到他眼上冒着霧氣時,許宥禮心裡升騰起惡劣的沖動——占有他,毀掉他,即便用最畸形的方式擠入他的心髒也在所不惜。
痛苦、仇恨,是最深的愛。
江辭會用恐懼在心底為他刻印最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