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嗓音清麗,哪怕隻是簡單的背誦,聽着也像是唱曲兒,卿如意已是贊不絕口,她越發喜歡自己這個徒弟了。
“雖說是天賦異禀,但也不可恃才傲物,往後不可分心,這是對師傅我的尊重,辭緣明白?”她端着師傅架子,一闆一眼認真勸誡這小徒弟。
辭緣乖巧應下,連着喚了她好幾聲師傅,哄得她一點火氣都無。
既然他先天優勢勃發,本是一直沒個準話的閨門旦栽培對象,如今也更無着落了。
卿如意轉眼生了個主意——
“《牡丹亭》作為演出頭場,隻能有一人扮杜麗娘,我們家班又有兩個男旦,我細細斟酌,怕是要競争一下了,最終能者登台。”
她話音剛落,石凳上坐着的幾個女孩兒便如同霜打的茄子,卿如意心中歎息。
這是個女子不能左右自由的時代。如若未出閣,以女兒身份抛頭露面,難免會引人不齒。
“隻要赢了這次挑戰,戲曲就能正名,終有一天,女子也可以實現上台夢想。”
卿如意正了正精神:“所以茲事體大,辭緣輕鴻,你們二人近日好好勤學苦練,我們會評選出最後勝者為杜麗娘扮演者,甚至是往後閨門旦的重要栽培對象。”
輕鴻瞬間如臨大敵,攢緊了拳頭:“可他不過才來,對昆曲知之甚少。”
話雖如此,可人天賦擺在那兒了。卿如意抿唇,到底是忍住耿直的話語,換了套說辭再次糾正輕鴻:“那要是如你所言,半月後的競争,對他來說不也同樣不公嗎?”
“要學習的、訓練的、花費的時間精力更多,你這個做師兄的,不也是慢慢過來的嗎?他隻是走你來時路,時間甚至更為緊迫。莫要再為難别個了。”
卿如意轉了轉手中扇,隻覺得自己所言極是。隻有給辭緣競争的機會,才是公平。
輕鴻啞口無言,心中對辭緣的恨意更是深了幾分。
戲聲此起彼伏,日升于東,日落于西。
*
“寶真寺?阿爹怎突然要去那兒?”卿如意停了手中箸,嘴裡還嚼着半隻蝦,嘟嘟囔囔。
卿德甫才下朝回來,身上尚未脫去正紅色仙鶴補子官服,他濃眉一挑:“吃飯就好好吃飯,食不言寝不語,阿爹素日裡是如何教你的?”
卿如意恹恹丢下蝦殼,悶聲應下。暗道好生無趣,宰相都這般死闆嗎?
“正好,我看你太重欲念,明日休沐,帶你去寶真寺好好叩拜佛祖。”卿德甫撩袍坐下,拾起筷箸不疊往嘴裡送菜。
卿如意:……
“怎麼不說話?不去?”老父親厲聲看過來,卿如意撇嘴:“不是說食不言寝不語嗎?女兒謹記阿爹教誨。”
這回可把卿德甫噎住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端着個大人架子,語氣卻軟了下來:“好了,此事就這樣定下了。再過一個月就是你娘祭日,她生平最喜愛寺裡的玉蘭花,趁着花期尚在,采撷些回來,做成幹花慰問她在天之靈。”
她往嘴裡扒了口飯,掩住心中餘悸。幸虧卿宰相沒多問,她才穿過來沒多久,壓根不曉得這些陳年舊事。
“知道了,我明日也幫阿爹采花。”
她甜甜應聲,卿德甫點頭:“明日不要亂跑,女兒家家又未出閣,行事要有規矩點。而且你姑母長公主也要來,說不定你還能見着世子。”
卿如意目不轉睛看着手中蝦,頗有耐心拿箸頭挑蝦線,頭也不擡:“一家人,為了阿娘的玉蘭花同去寶真寺,也是再合理不過。”
“那自然是一家人,你和遊世子自幼青梅竹馬,說不定往後是親上加親。”
嫩白蝦肉咕嘟掉于碗底,卿如意臉色黑得能滴墨:“阿爹,我能不去了嗎?”
彼時,辭緣獨自一人用晚膳,他仔細翻了翻菜,今日輕鴻倒是沒有使手段。
家班其他人都三三兩兩坐一塊,唯獨他一人縮于角落。
他卻是落得個從容自在,一直默默觀察的輕鴻反倒是沉不住氣了。
自從這個青樓裡的伶人來了家班,師傅所有的關注全被他搶了去。
“師弟可要好好練習,切莫因為輸的太難看,反倒讓他人認為是師兄不顧同門情誼。”
察覺到身旁空氣一熱,辭緣冷笑,到底是放棄做陰溝裡的老鼠了,知道當面對質。
有點長進。
“若是我赢了,師兄也切莫怪師弟太過鋒芒畢露,不肯顧及師兄臉面。”辭緣含笑對視,語氣綿綿卻好似藏了無數紮人的針。
他最為讨厭唱戲,對他來說,不過是逃生苟活的手段,從來都隻是折辱。
但是為了她,為了将眼前這個看似精于算計,實則蠢笨一眼見底的蝼蟻碾死于腳下,他必須争。
一點一點搶奪,讓其一無所有,付水東流,才是最殘酷最快意的報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