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邊泛起魚肚白,碧桃便給卿如意梳了個淩雲髻,金絲海棠吊珠華勝牢牢固定住發型,粉白間色裙襯得她整個人都明豔起來。
“小姐許久沒有好好打扮過了。”碧桃欣慰喟歎,卿如意對着銅鏡左瞧瞧右看看,當真是如同仙娥下凡。
唯一不滿意的便是,腰間箍得甚緊,勒得她喘不過氣。
她扯了扯腰間絲帶,了無半分淑女姿态,碧桃眼疾手快阻止,心中又開始擔憂:“小姐今日去知州府春日宴,一定要三思而後行,切勿莽撞。”
怎麼一個兩個都這般敏感不放心,卿如意擺擺手,大搖大擺出了門,好似自己此次外出又是女扮男裝:“放心,我自有處世之道。”
此時卿如意還沒有意識到,此行帶來的麻煩有多大。
車夫揚鞭疾行,轉瞬就到了目的地。
知州府外擺了兩大盆花栽子,人語聲沸天,卿如意甫一下馬車,知州府便出來個袅袅婷婷的女子迎接。
“卿姐姐來了,讓妹妹好生等候。”不過是二八少女,姜黃色襦裙盡顯豐腴,“快進來罷,我們都念着你呢。”
碧桃趕忙屈膝問好,卿如意捕捉從中關鍵信息,原來是王知州之女。
她挂上招牌笑容:“哦哦,王妹妹啊,好久不見。我也時常惦念其他姐妹,走啊,現在進去。”
卿如意笑容明媚,神态自然,這會反倒是王馨玥笑容一僵,她抿了抿唇,拉着卿如意進了府。
今日辭緣和輕鴻各自穿了青色偏襟直裰,随着碧桃緊随其後。
知州府規格也不小,四處都停駐着世家少爺小姐,見到來人,紛紛投擲意味深長的目光。
“最後一位貴客來了,諸位即刻開始春日宴吧。”王馨玥拍了拍掌,府上立刻川流不息起來,端盤列酒的下人魚貫而入。
卿如意悠然入座,特意将裙裾整理好,落得個端莊穩重。
看看,她行事向來靠譜無錯。
趁着王馨玥側頭同他人說話之際,卿如意回頭沖一直緘默的辭緣招招手:“辭緣,過來。”
少年衣袂微揚,青色衣衫襯得他皮膚更為白皙。
卿如意指了指自己身後,語氣多有抱歉:“今日怕是要委屈你了,沒有多餘的坐席,你就候在我身後,哪兒也不要去,知道嗎?”
她的昆曲小樹苗自從離了紅香樓,可沒受過罰站似的委屈。
輕鴻擠兌到辭緣身邊,從進來那一刻起,他就感受到上位者的不屑打量,心頭悶得慌。
辭緣低眉垂眼,凝視少女面龐,略微出神着聽話點頭。
她今日格外漂亮。
王馨玥聽聞動靜回首,瞧見了卿如意身後的兩個少年,嗓音格外洪亮:“卿姐姐,這就是你家班裡的伶人?”
卿如意略微皺眉,正欲接話,豈料這個大喇叭喋喋不休:“我爹他就喜歡聽伶人唱曲,我看你這兩戲子,模樣頂好,料想唱功更是一流,姐姐說呢?”
扯上王知州作甚?卿如意直覺不妙,但想着是在誇她的伶人,依舊含着禮貌得體的笑:“那是自然,我精挑細選的得意門生。”
王馨玥神色變幻莫測,四下無一不是竊竊私語聲。
卿如意終于捕捉到空氣裡的異樣,不由握緊案上酒杯,她尋思着自己也沒說錯什麼啊,實話實說。
王馨玥噗嗤笑出聲:“原來是得意門生,想必功底是極好的,姐姐才栽培家班多久,伶人氣質唱功便能萬般矚目,離奇得很,就好像,就好像……”
她掂了掂手中團扇,半掩面龐,聲音突然放緩:“就好像這兩個伶人就是青樓出身。”
猶如水面炸起驚雷,四面八方響應她一番奚落,譏笑聲席卷而來,卿如意指關節發白,好似要将酒杯捏碎。
辭緣眸色一暗,鳳眼沉沉落于案上果刀。輕鴻更是覺得難堪,心中對辭緣厭惡至極點:都怪他,連累自己也被誤會成花柳出身。
“怎麼?我猜錯了,還是姐姐同往常一般,又同我置氣了?”王馨玥眨眨眼,身體微微後傾,好似懼怕她突然大發雷霆。
她不能猜錯啊,帶伶人過來可是她知州老爹的意思,他喜歡紅香樓裡的戲子,她這個做女兒的可是一清二楚。
“小姐……”碧桃緊張看向火氣直冒的卿如意,然她下一秒語氣平靜得出奇:“所以妹妹言辭刻薄,隻是因為伶人出身青樓?”
王馨玥鼻子一哼:“那可是煙花之地,能産出些什麼正經貨色?指不定唱的也都是些淫詞豔曲。”
卿如意松開杯盞,深呼吸幾口氣——她不能沖動,這些讀過書的世家小姐尚未出閣入宦海,同青樓狗官不一樣,隻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或許會動搖想法。
“因為青樓二字,就否定戲曲其中精華,滿眼都是世人歪曲僞造的糟粕,是否太過武斷片面?你也從未仔細聽過改良版的戲曲,怎可一棒下去否定所有?
“如若是将目光放長遠,正視戲曲,亦能發現其文學價值,可圈可點。
卿如意盡可能平緩語速:“所以應該包容伶人乃至戲曲,不問出身,衆生平等。所有文化的興起都需要一片純淨肥沃的土地。妹妹可懂?”
王馨玥隻覺荒謬至極,貝齒都要咬碎了——
“包容?同那些狐狸精一樣,唱着下流之曲,談何包容?我們這些世家貴族豈會同他們一樣低賤,你自降身份什麼呢?說什麼平等說什麼精華糟粕,誰要聽這些不入流之物,唱些個不堪入耳的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