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意扭頭看向輕鴻:“這幾日沒有我允許,你不得随意出門,無規矩不成方圓。”
輕鴻恨恨低頭認錯。
卿如意沒工夫搭理輕鴻,提裙追上辭緣步伐。
“辭緣!”卿如意大聲喚他名字,“你站住,我有話問你。”
那抹雪色背影在一片绀青色中停駐,辭緣回身含着溫順的笑,甜甜喊了她聲師傅。
就好像從未大吵過般,他依然是那個乖巧懂事的好徒弟。
卿如意抿了抿唇,看着他跟個沒事人一樣,隔夜火竟然旺了幾分。
往事曆曆在目,話在舌尖繞了繞,吐出來滿是棱角:“你跑什麼,我喊你名字可要答應,尊師敬長的道理你當爛熟于心。”
辭緣長睫撲扇,笑意漸散,眼尾低垂:“弟子知錯。”
卿如意暗自歎氣:“我叫你,是想知道那歹人模樣,你且詳盡道來,我好查明整樁事情經過。”
“我隻記得他身量很高,黑色武袍,腕上有一菩提手串。至于具體往何而去,我當時太過緊張,沒多留意。”
卿如意牢牢記下:“好,我知道了。”
二人陷入猝不及防的沉默,竹林打葉聲清晰在耳,眼前少年垂下眸子,規避她審視般的視線。
卿如意咬咬牙,欲言又止。愣是等了半天都沒能得到他一句道歉。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錯了!
“那我先走了。”卿如意窩着一肚子火,冷聲道,“我自會叫碧桃給你幾折戲,再怎麼不喜也好生練習。最後勝的若是你,就永遠端正态度,聽從師傅安排。”
師傅二字咬音極重,辭緣蜷起手指,指甲深陷掌心,低低應聲:“好。”
師徒,師徒,他恨。
因為師徒,所以他和輕鴻對等,唯一不同也隻局限于他的天賦。
卿如意不再多言轉身便走,才幾步路,分明無風,脊骨卻一陣發涼。她心中狐疑,不得不回眸看向辭緣。
鳥雀盤旋青天,樹影斑駁,他面上忽明忽暗,眉眼間的小痣若隐若現,然眼眶微紅,直把委屈傾瀉。
卿如意心頭一跳,總有種說不清的違和感,但他有什麼好哭的?
她默然片刻,揚眉解釋:“你别誤會,是輕鴻擅自違背我的指令,該罰的我也都罰了,你沒必要一直同我置氣。”
一句話便讓氣氛更加凝固,眼前漂亮的少年眸色漆黑,卿如意錯開視線,語氣生硬:“還有什麼事?就因為這點小事耽擱許久,我走了。”
裙擺晃動,卷起地上竹葉。
辭緣眼前酸澀,目光留連于她背影。他憎惡昆曲,但他不能失去她,甚至是不想。
不就是一個輕鴻嗎?他忍,忍總行了吧。
他認輸,終于是低低道:“對不起,師傅……讓你失望了。”
聲音極輕,如竹葉落地。
卿如意壓根未聽見,微微張嘴看向來人:“阿爹?阿爹怎麼來逢霖墅了?”
卿如意沒有料到卿德甫會出現于此,卿德甫捏着胡子,不怒自威地掃了眼遠處辭緣,一把拉住女兒往回走。
“等等,阿爹,”卿如意不解父親何意,她着急地抽出自己手,“我有事呢。”
“你能有什麼事?該說的,不該說的,不都已經同那戲子講完了嗎?”
“問老爺安。”辭緣聲音迤逦,如風過林梢,滿了又空。
卿如意聞言就是一頓,心中空落落的。也是,他們二人還有什麼可言?要道歉早就說了,何須磨蹭到現在?
她不再猶豫,擡腳離去:“阿爹何事親自尋我?不若去書房同女兒說。”
正中卿德甫下懷,二人比肩消失于莽莽榛榛中。
辭緣站直了身子,拭去溢出來的滾燙,久久凝視竹林蕩頭,哭有什麼用?她不吃這套了。
執念如海,他眼角餘紅,帶着幾絲瘋——他必須留下她,什麼法子都行。
“如意,你貴為皇親,少跟他來往。”待到出了逢霖墅,卿德甫又開始苦口婆心,“而且,那小子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
男生女相,定然不俗。更何況,不過是第一次見,那眉眼卻總覺得似曾相識。此等人,他卿德甫怎放心得下自家閨女?
卿如意不願回想辭緣,岔開話題:“阿爹肯定還有其他想說的,不會是想問女兒有未抄書吧,如若我說都抄完了,您還要誇我幾句不成?”
她翹起眼睛,笑起來如同一隻小狐狸,卿德甫疼愛地摸了摸她頭頂,語氣誠摯——
“之前是爹不對,爹也不是想斥責你玩物喪志,隻知耽于戲曲,都怪爹一時氣急口不擇言。如意别往心裡去。”
“阿爹。”卿如意心頭一熱,老父親繼續向下說道:“那王知州,阿爹今日上朝也暗中參了一本,到時候長公主出面,定能給你洩恨。”
“阿爹這是想用行動向你道歉。”他高大蒼勁的身影就是一停,字字句句敲打她心,“不過如意,你可要記住阿爹今日教誨,知錯就改,行大于言。”
卿如意不由聯想到那雙滿是倔強的鳳眼,不由萎靡:“如若這個人連錯誤都無法認知呢?”
卿德甫看向女兒:“他要是不認錯,說不定問題出自你身上。畢竟你這張嘴啊,随了你爹我,發起怒來比什麼都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