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餍足地蹭了蹭她鬓發,卿如意身形就是一僵,他肯定不是故意的,隻是因為太害怕了而已。
她不自在地推搡了幾下:“那個,既然無事了,是不是能放開我了?”
他強有力的心跳在耳邊敲響,空氣都沾染了他的體溫,好半天腰上力道才松。
卿如意摸了摸脖頸,臉上燙的都能燒一壺茶,尴尬不已。
窘迫之餘,話在喉中滾了滾,她終于抖出試探的一角:“這府上起火原因還得查明。”
她不着聲色地看向辭緣,他正擡起袖袍揩淚,袖角輕輕拂過長長睫羽,漂亮的面上依稀存着一顆淚珠。
辭緣委屈巴巴擡起眼皮,同她對視,眼見着又要落淚:“師父又要走了嗎?又要丢下弟子一人嗎?”
這個答案始料未及,卿如意訝異,眼前人如同蔫了的花兒一般垂下頭:“可是師父明明答應我了的。”
卿如意撓了撓臉頰,手足無措,隻好退讓:“沒說不帶你去,走罷,一起去案發現場。”
他這才雀躍地邁開步伐,同她比肩而行,藍色衣袂輕舞,如蛱蝶在她身邊翩跹。
卿如意盡量目視前方,餘光卻時不時留意身旁,難道真的是讒言?他同這一切根本就沒有關系?
昔日鳥語花香的逢霖墅,雕欄玉砌卻改,戲房大半都燒作廢墟。
碧桃守在倒塌殘牆後,不讓那些下人走近一絲一毫。
“小姐!”碧桃臉色灰白,急急喚她名字。卿如意攔住也要跟上來的辭緣,跨過了身下障礙。
明明龔三是倒在血泊中,卻因為才曆經大火,血腥味竟然不敵燒焦的臭味。
卿如意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看到地上屍體也不禁面色發白。
她俯身細看脖頸上的血口,甚至連胸膛都被剖開,血淋淋一片。
碧桃吓得腿一直哆嗦,她抹了一把眼淚:“奴婢也四處打聽了,根本沒有人瞧見龔三如何死的,甚至都不知道龔三來了逢霖墅。”
卿如意壓住狂跳的心髒,迫使自己冷靜:“殺人滅口。龔三指不定發現了什麼端倪。”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懊悔地皺起眉頭:“壞了,即刻封鎖府邸,不能讓人逃了!”
血已經凝固,可碧桃當時卻說才死了沒多久,說明她剛回來的時候,兇手方得逞,可她居然因為懷疑辭緣,一時疏忽,指不定為時已晚。
卿如意心底發涼,她瞥了眼少年,怎麼偏偏趕巧,全撞在了同一時候?
“師父,想來那歹人定然是黑衣人同夥,現下人多眼雜,逃跑也不方便,指不定沒走遠。”辭緣沒有回避她的目光,含着溫馴的笑,乖巧候于廢墟外。
卿如意鎖眉不答,狀若未聞,她自顧自凝神苦思,說不定同夥壓根沒走,不,事情還要更複雜點,是什麼呢?
她腦海中乍然浮現出一點模糊猜想,就在她即将抓住冰山一角之際——
“師父,再不下令,此事就徹底無解了。”
少年嗓音柔柔,徑直打斷了她的思緒,下人們手裡的燈籠随風輕晃,他眉眼彎彎,面色忽明忽暗。
一經打岔,再如何也抓不住線索的尾巴,卿如意隻得咬牙妥協:“傳府上侍衛,即刻去追。”
遼闊蒼穹卷來層疊黑雲,隐隐傳來雷聲,空氣愈發濕潤,擠出淅瀝小雨,落在少女發頂。
如何就下雨了?她心間一涼,作案現場,還有起火原因,一切都來不及了。
“碧桃,快去拿棚子。”
“可是小姐,大火将庫房也給燒了,哪裡還有什麼棚子啊。”
卿如意愣在了原地,雨勢漸急,銀絲般在眼前交織,燈光暈作橙黃色一團。
“師父,回去吧,隻要侍衛追上同夥,一切都有轉機。”破開這片雨幕,辭緣高大的身形好似要将她渾身的雨水遮擋。
卿如意迷茫仰頭,雨水濺入眼中,不,她不能就這樣離去,她到底忘記了什麼,那抹擦過腦海的念頭,到底是什麼?
眼底酸澀,雨水刺得她直眨眼,順着下眼睑流過,卿如意正欲伸手去擦,少年滾燙指腹先于一步,羽毛般落于面上。
他聲音極低,喑啞卻有如哄騙:“師父,守在這裡也于事無補,不如交由侍衛,靜待佳音。”
轟隆一聲巨響,刺目的雪白劃破天際,他眸色卻黑得吓人,眼底的光亮如那道驚雷,眸中倒映的屍體清晰分明。
他為何敢如此笃定,一直認為同夥逃出府邸,可萬一同夥壓根就沒走呢?
“師父,還不回去嗎?淋雨着涼了怎麼辦?弟子心疼,不舍得師父受難啊。”
他依然噙着甜絲絲的笑,眉眼溫順彎起,純良無害。一縷墨發黏在他面頰,好似來自水中蠱惑人心的妖魅。
卿如意渾身血液都凝固了般,四肢百骸滿是涼意。
她想起來了,鐵線蓮,縱火,黑衣人,斷钗,她出府之後龔三的死!
辭緣聽聞龔三死訊後,卻沒有與同夥對接,他又敢如此肯定同夥沒有逃遠,是因為壓根就不存在同夥!辭緣或許就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一切都隻是他的借口。難怪叔父會表現異常。
可他沒有必要這樣做!她的小樹苗不是朵小白花嗎?
雨水深深浸入裡衣,凍得她蜷縮起手指,他滾燙的指腹在她面龐揉擦,卿如意抓住他手腕,五指死死扣緊,逼視那雙轉瞬回歸黑暗的鳳眸,竭力看清他眼中情緒——
“辭緣,你真的是因為關心我嗎?還是為了掩飾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