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好似将他拉回現實,辭緣眸中微光閃爍,他松開束縛,小獸般低伏于她肩頸。
“師父,弟子一時沖動,到底是委屈至極。同師父置氣,都是弟子的錯。師父,師父……”
他魔怔般呢喃,師父二字纏繞耳畔,氣息潮潤滾燙,卿如意心跳如擂鼓,她猛地推開少年,後知後覺的羞與惱讓她雙手都在顫抖。
這種陌生的感覺迫使她拽住他衣領,尖牙利齒渾然出鞘,掩飾自己的慌亂般,怒不可遏:“你這是在非禮我,你知不知道!師父今日一時氣急誤會了你,是師父不對,但你又有什麼理由冒犯我!”
辭緣低着頭,眼神在她眉眼間遊走,細細描摹。
他的目光有如實質,大膽直接,卿如意臉都紅到了脖頸以下,簡直就是對牛彈琴!
“師父,我錯了。”他眨了幾下眸子,随即垂下眼角,小聲嗚咽。
“你别兇我。”辭緣眼圈紅紅,輕輕扒拉她的手,手指卻在細細摩挲她手背。
卿如意鐵青着臉撒開手,拉開大段距離。
夜風裹着冷雨,鑽入能掐出水的衣裳,她這才察覺身上滾燙,不知是真的着涼了還是因為羞憤。
她不想理會身後少年,她現在隻後悔自己一時犯倔,沒要把傘來,現在倒好,必須和他一個檐下,直到雨停。
辭緣看着她纖瘦背影,黑暗中那截雪白的脖頸是如此的醒目,純粹纖弱,他喉結滾動。
好想毀掉,毀掉這份格格不入,但他又愛憐,好想囚困懷中,讓這抹豔色永駐。
“老爺,小姐就在那水榭裡。”
卿如意眨了眨疲倦的眸子,一線燈火顫悠悠出現的瞬間,背後那道忽涼忽熱的視線才離開,她精神松懈,脫力般虛虛靠在柱旁:“阿爹。”
卿德甫提着燈籠,見到他們二人落湯雞般,登時氣得要将亭台樓閣都給掀翻。
“胡鬧!淋什麼雨!”他惡狠狠掃了眼辭緣,礙于顔面,沒有将那些謾罵宣之于口。
“還不快點給小姐披上!”卿德甫将氣都撒在了碧桃身上,小丫鬟笨手笨腳地展開紫貂絨披風,卻被一隻大手拿走,轉而蓋在少女單薄肩上。
“小姐,是奴伺候不周了,連把傘都來不及帶,還望小姐責罰。”少年聲音綿綿,墨發還在滴水,燈籠光反而将他面色襯得更白了。
都是他的錯,卿如意冷哼,一句話也不想多說,她避開肩上的手,自顧自系好帶子:“阿爹,衙門等人如何說?”
她隻想知道結果,隻想知道兇手。
辭緣,她必須查清他的底細。
卿德甫親自打着紙傘,攏住女兒肩胛,雨水在傘面破開:“兇手隻能是那黑衣人,但因着是子夜時分,哪裡尋得到蹤迹,此案怕是無解了。
“花月閣也隻是個做花匠生意的,饒是那小厮說辭再如何矛盾,也沒辦法同殺人一案有什麼牽連,縣令也隻當是他受了驚才滿嘴胡話。
“此案雖說是收錄了,想來也沒有證據,頂多拖上十天半個月,最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這不是個好消息。卿如意沉默了,寒風刺骨,喉嚨傳來密密麻麻的癢意,一呼一吸都是深入肺腑的冷。
“阿爹,斷钗,隻要有斷钗。”卿如意眸光一動,摸着袖袍,空蕩蕩沉甸甸的,她眼神微變,忙低頭在渾身摸索,除了沉重的衣擺,再無其他。
“我的钗子不見了。”她懊悔地直跺腳,因為着急,眸中凝聚淡淡霧氣,她怎麼總是将事情搞砸,每當她覺得事情有所眉目,她也有所成長之際,現實便會給她重重一擊。
“一隻钗子而已……”
“不行!那是線索,我居然給忘記了,我當時走的時候就應該給你。”卿如意崩潰地擠出一絲哭腔,一雙眼紅紅的像小兔子。
她好笨,她太着急,總是忘這忘那。
“隻是會達不到預期,草草結案而已,絕非大事。哭什麼?天又沒塌。”卿德甫絲毫未見怒色,拍拍她右肩,“你也很累了,回去休息罷,剩下的事情交給爹就好。”
辭緣在二人身後默默跟着,獨自打着褐色的紙傘,已經洇濕作墨綠色的袖袍下,手指細細摩挲那根斷钗。
尖銳,又冰涼。
紙傘下壓,遮住了他深邃的眉眼,一雙鳳眸盯着少女沾了泥濘的裙裾,嘴角浮現似有若無的笑意。
一切都因他而起,卻也因他而無解。
他秉性惡劣,天性使然,這不能怪他。再說了,他不是沒有逃走嗎?反而免去更大的麻煩。
辭緣微微搖頭,兀自歎息。
人,不是他殺的,但也确實是他的旨意。然,好師父,他其實壓根沒有撒謊,不是嗎?
至于給她帶來這麼多麻煩,确實是他的不對。
他自會請罪,但不是現在。
後日才是他一箭雙雕的最好時機。
如意,我的如意。
生氣也好,不理他也罷,隻要是他的,最終是他的,永遠是他的,就足夠了。
卿如意一回到閨房,洗漱完立刻昏昏沉沉睡去。
翌日醒來,天旋地轉,嗓子都啞了,府上立刻着急忙慌為她把脈煎藥。
碧桃端着藥碗進來,卿如意聽聞動靜,費力睜開沉重眼皮,隻聽得小丫鬟支支吾吾:“小姐,這藥雖是苦得很,但藥效總歸是好的……”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床榻邊響起:“辭緣他特意尋了些蜜餞,說小姐喝完藥可以吃點,化去些苦味。”
卿如意睜圓了眼睛,猛烈咳嗽着,梗着脖子臉都紅了:“拿走,我不需要!以後他的東西,你都别接。”
門外晃動的人影默了一瞬。
辭緣精緻的唇線緊緊繃直,鳳眸如寒冬臘月般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