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害羞歸害羞,但他并沒有躲,眼神越界試探的同時順勢把自己更多地送到她手上。
試一次,他所有的行為和表現都在朝着他方才說的這句話實行。
面對美人主動投懷送抱,她坐懷不亂,點着他的心口,發出靈魂拷問:“你先生就是這樣教你的?”
她自小跟着師傅,所以說話做事都有師傅的影子。
陸明阜跟着侯微先生,想來他的行為認知也都是通過侯微學習到的。
她隻是随口這麼一問,誰料還真的被她給猜準了。
陸明阜告訴她:“先生說遇到喜歡的女子不要用世俗的那一套去拘束她,要尊重她的一切想法和選擇。”
“先生還說,喜歡就要去争取,不要像他一樣到最後才追悔莫及。”說到這裡,陸明阜握住她的手,“我……不想後悔。”
她當時覺得很新奇。
要是前一句是出自師傅的口,她隻覺得那是師傅本性使然,很自然,很合适,本就是如此。
隻是沒想到看上去古闆迂腐的侯微先生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這在以男子為尊的大環境下可以說得上是十分難得了。
師傅一直耳提面命,說什麼男人的話就是個屁,上下嘴皮子這麼一碰,聽個響就沒了,是萬萬信不得的。
誰信誰就離死不遠了。
但在知道這話是侯微先生告訴陸明阜的時候,師傅顧自沉默了好久。
最後似乎呢喃了一句什麼,具體說了什麼她沒聽見,隻記得師傅回過頭來對她道:“口頭上的喜歡誰不會,要是真心喜歡,就該讓你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為師拭目以待。”
也不知道陸明阜是不是聽到了師傅的心聲,此後當真身體力行地踐行着這一條,中了狀元後更是在大殿上直接拒絕皇帝的賜婚,為的就是讓她站到世人面前,被人們所看見。
他用實際行動告訴她,他甘願做她的墊腳石,無論代價,無論生死。
可能師傅也沒想到陸明阜會這樣做吧,是以在她和陸明阜成婚當晚,師傅給她留下一張紙條,上面寫着:
過程可以多男人,結局可以無男人,一個肩膀是踩,兩個肩膀也是踩,男人的肩膀生來就是給女人墊腳的,好用就用,不好用踹了就是,和權力相比,男人不值一提。
末了還特意加了一句,讓陸明阜也看看。
師傅的本意是想看看他會做什麼反應,畢竟這樣的話對這些自诩尊貴身負天命的男人來說可謂是奇恥大辱。
但陸明阜看了以後不僅沒覺得大逆不道,反而當即表忠心:“我很好用的,我會比他們都好用。”
往事回憶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過,鄭清容笑了笑,将杯中的茶一飲而盡。
對于女男之情,師傅一直很清醒,而她作為師傅的學生,也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馬車一連行駛了好幾日,除了食宿,鄭清容基本都在路上。
終于,在第十天日頭将落未落之時,鄭清容抵達了京城。
一直随行的小吏告訴她,念在她初來京城,這幾日可稍作休整,本月十四去刑部司報到即可。
鄭清容向小吏道謝,又拿了一瓶揚州特有的瓊花露酒和幾個鹹鴨蛋作為這一路上京的報酬。
許是收了她的禮,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小吏便多提醒了一句。
“鄭大人第一次來京城,可能還不知道,刑部司那些官員……”說到這裡,小吏四下看了看,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餘下未說出的話都彙成了一句,“鄭大人需多加小心。”
見小吏欲言又止的神情,鄭清容便明白了。
沒想到天子腳下,水也能這麼深。
“多謝。”鄭清容再次道謝,和小吏分開後便朝着杏花天胡同而去。
日頭西斜,晚霞一瀉流光,華燈初上,酒樓茶館熱鬧不減,販夫走卒叫賣連連,商人旅客往來其間,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或談笑、或寒暄、或懷古、或論今。
鄭清容且走且看,且行且聽,感歎這京城确實和揚州不一樣。
揚州位于江南,小橋流水青磚黛瓦,人和事都帶着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意溫柔;京城富饒熱鬧,八方來客,包羅萬象。
走得近了,便能聽見胡同裡孩童們的嬉笑聲,腳下滾動着什麼圓溜溜的東西,踢踢打打,追追趕趕,原來是一群孩子在玩蹴鞠。
鄭清容正想着是要等孩子們玩完這一局還是從旁邊繞過去,突然,也不知道是那個孩子踢得重了一些,蹴鞠從孩童們的圈子裡溜了出來,轱辘辘滾到了她腳邊。
孩童們本要追趕球,但看見胡同口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個陌生人,便都停下了腳步,一個個都看向站到最前面的一個孩子,似乎在詢問要怎麼辦。
鄭清容的目光也随着他們落到了這個孩子的身上,能看得出最前面的這個孩子要大一些,而且觀他的站位和姿态,更像是把其他孩子護在身後的模樣,應該是這群孩子的主心骨了。
再次感歎這京城就是不一樣,小孩子的警惕性都這麼強。
鄭清容在打量這群孩童的同時,那群孩子也在看她。
杏花天胡同裡住的大部分都是街坊鄰居,來來往往幾乎都面熟了,突然冒出來一個生人面孔,孩童們自然有些認生。
怕孩子們以為她是壞人,鄭清容足尖一勾一挑,蹴鞠就像是活了一般,在她靴尖彈跳了兩下,便乖乖地落到了她手中。
鄭清容對着孩子們晃了晃手中的蹴鞠,主動開口詢問:“需要我把球踢回去嗎?”
她無意間露出的這一手很是利落漂亮,孩童們目光閃閃,眼神詢問最前面的那個孩子。
最大的那個孩子雖然不知道鄭清容是好人還是壞人,但還是很有禮貌:“麻煩哥哥了。”
既然他們不能把球追回來,那麼讓人把球踢過來也是一樣的。
得到答複,鄭清容手微傾,蹴鞠從掌心落下的同時,撩起衣角擡腿便将球踢了出去。
蹴鞠受力,速度驟然加快,風聲起,蹴鞠越過孩童們的頭頂,掠過天邊一線殘陽,不偏不倚,直接撞進了球門。
孩童們的視線一直粘在蹴鞠上,看見進球之後先是一愣,随後便亂亂地拍手叫好:“哥哥好厲害!”
鄭清容站的位置離球門不算近,對于小孩子來說,可以說是很遠了,這麼遠居然能一球進門,孩童們自然驚喜。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先前還是一副戒備的模樣,剛才看見鄭清容一腳進球之後似乎便忘記了,一個個親親熱熱地喊着哥哥。
“哥哥再來一個!”
“哥哥可以教我們嗎?”
“哥哥……”
一時間,哥哥長哥哥短的呼喊聲回蕩在胡同裡。
他們玩的蹴鞠大都是亂亂地追着球跑,哪有方才鄭清容一球進門的精彩,乍然看見當然想學。
那最大的孩子見其他小孩子們似乎都很想讓鄭清容加入,再加上鄭清容看上去也不像個壞人,也便開口邀請道:“哥哥你趕時間嗎?可以和我們踢一局嗎?”
那孩子也是心細,看見鄭清容背着行囊便先問了這麼一句。
“我就住在附近,不急,既是小友相邀,我卻之不恭。”鄭清容一邊說,一邊把衣角紮束好,當真是要踢蹴鞠的做派。
孩子們把蹴鞠撿了回來,鄭清容也不把肩上的行囊取下,背着就這麼上場了。
她倒不是一上去就把球踢進球門裡宣布結束,也沒有仗着自己身量始終霸占着球,而是帶着球在每個孩子的腳邊都轉了一圈,确保每個孩子都能碰到球,并且做出适當指導,諸如什麼時候踢球,什麼時候回防等等,不僅僅是在玩,是正兒八經地教。
背上的行囊一點兒沒有影響她的發揮,她在其間如魚得水,很是相投。
等到孩童們差不多都能上手了,她便把球踢進了球門,赢得了孩子們的滿堂喝彩。
鄭清容把衣角一放,從包袱裡拿出一包從揚州帶來的酥糖分給孩子們。
孩童們一開始還不敢動,見到最大的那個孩子吃了,他們才喊着謝謝哥哥各自拿了一塊。
有大人聽見方才胡同裡的動靜,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忙出來看,便見到鄭清容和孩子們在一起。
孩子們把鄭清容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問蹴鞠有關的事,倒是忘了前一刻鐘她們還不認識。
大人們沒見過鄭清容,連忙招呼自家孩子回家去。
有位婦人抱起自己的孩子,趁機問了一句:“小哥是新搬來的?以前怎麼沒見過。”
鄭清容點點頭:“今兒剛搬來,剛剛吵到姐姐你了吧,實在是不好意思。”
她嘴甜,一聲姐姐喊得婦人對她這個初來乍到的年輕人不自主多了幾分好感,便問候了幾句:“看小哥的打扮,可是來京城求學?”
來京城的不是求學就是做生意,鄭清容的新官服還沒去領,穿着上很是簡單,青衫長袍一身書生氣,看起來不像是做生意的,是以婦人直接這樣揣測了。
鄭清容想着令史本就是和文簿打交道,四舍五入也算是求學,便點頭應是:“在下初來乍到,以後還得靠姐姐和各位鄰裡街坊多多提點。”
她這官方又客氣的話引得婦人笑個不停,連忙說小哥客氣。
小孩子摟着婦人的脖子,脆生生地問:“那哥哥明天還會和我們踢蹴鞠嗎?”
鄭清容點點頭:“可以啊!”
聽到這一句,孩童們歡呼着,嘴裡說着今天的蹴鞠樂事,便由大人們帶着各自回家去了。
見天色擦黑,鄭清容拍了拍衣服,也打算回去收拾收拾。
結果一轉頭就看見有個人站在胡同的另一邊。
月色昏昏,胡同裡已經亮起了燈,燈光柔和,拉長了那人的身影,颀身玉立,眉目隽秀,是個男子,也不知道站在這裡多久了。
彼時見她看了過來,那人沖她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