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紅的眼底,翻湧的瘋狂與痛楚如同退潮般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更恐怖的冰寒。那冰寒之下,是足以焚毀一切的滔天恨意和一種前所未有的、純粹的、冰冷的權欲。
他俯身,極其緩慢、極其珍重地,将那一縷焦發拾起,用一塊幹淨的素帕包好,貼身放入懷中,緊貼着心髒的位置。動作輕柔得近乎詭異,與他剛才的瘋狂判若兩人。
然後,他撿起地上的金箔碎片和那枚金屬殘片,走到密室唯一完好的石案前。他将金箔小心翼翼地收進一個特制的、非金非玉的扁盒内。目光落在那枚藤蔓紋路的金屬殘片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那熟悉的紋路——
這紋路,他曾在沈昭父親沈硯随身攜帶的一塊玉佩上見過!這是沈家獨有的标記!
一個念頭如同毒蛇般鑽入腦海:沈昭墜火時,身上帶着它…它沒有被完全燒毀…那她…有沒有可能…?
一絲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名為“希望”的火苗,在他冰封死寂的心湖深處,極其詭異地跳動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和冰冷的算計覆蓋。
“呵…” 他發出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不知是在嘲笑自己這荒謬的念頭,還是在嘲笑這命運殘酷的捉弄。他将那枚金屬殘片也仔細收起。
做完這一切,他直起身。臉上所有的瘋狂、痛苦、脆弱都已消失無蹤。
剩下的,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和刻入骨髓的冰冷。
他不再是那個會為沈昭失控的李玄,他是從地獄歸來的複仇修羅,是注定要踏着屍山血海登頂的孤王。
“鐵鷹。” 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穿透厚重的石門。
“屬下在!” 鐵鷹立刻應聲。
“進來。”
鐵鷹推門而入,被室内的狼藉和主子身上散發出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冰冷恐怖的氣息驚得心頭一凜。
“清理幹淨。” 李玄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剛才的瘋狂從未發生。
“傳令下去:本王重傷瀕死,閉門謝客,任何人不得打擾。府内防衛,提到最高級别。”
“是!” 鐵鷹不敢多問,立刻領命。
“另外,” 李玄的目光落在牆角一堆燃燒的灰燼,“慈恩寺的方丈,今夜‘請’來見我。要快,要隐秘。”
鐵鷹心中一突:“主子,慈恩寺方丈是得道高僧,此時請他,恐怕…”
“按我說的做。” 李玄打斷他,語氣平淡,卻帶着千鈞之力。
“還有,查!動用一切能動用的暗線,給我查清楚今日祭天,晉王李琛所用那支毒箭的來曆!箭頭、箭杆、箭羽…任何線索,不惜代價!”
“是!” 鐵鷹凜然,意識到主子并非沉溺悲痛,而是在醞釀一場更可怕的風暴。他立刻躬身退下,執行命令。
密室門再次關閉。
李玄獨自立于一片狼藉之中,幽冷的珠光映照着他冷硬如石刻的側臉。
他緩緩擡起手,看着掌心被焦發燒灼留下的淡淡紅痕,又隔着衣料,感受着懷中那縷焦發和冰冷金箔的存在。
沈昭的血,開啟了他通往權力巅峰的血诏。
沈昭的“死”,徹底釋放了他心中蟄伏的惡魔。
“你的命…他們的血…我都要。” 他對着虛空,對着那仿佛還在燃燒的烈焰幻影,一字一句,冰冷地宣判。
“佛臍藏真…” 他咀嚼着金箔帶來的線索,深淵般的眼眸中,寒芒乍現。
與此同時,未央宮深處。
皇帝褪去了沉重的冕服,隻着一件暗金色常服,靠在鋪着白虎皮的軟榻上。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溫潤的古玉,玉上雕刻的纏枝蓮紋,竟與沈昭那枚碎裂的玉玦紋路有着驚人的神似。
一名心腹太監垂手侍立,低聲彙報着祭天後的混亂與各方反應。
“…楚王殿下回府後,閉門不出,據聞傷勢沉重,嘔血不止…” 太監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指尖摩挲着古玉上的紋路:“嘔血?朕看他,是心頭在滴血吧?為了個影子…呵,婦人之仁,難成大器!”
“陛下聖明。經此一役,晉王、太子、魏王皆損兵折将,楚王更是元氣大傷,朝堂之上,無人再能掣肘陛下…”
“無人掣肘?” 皇帝冷哼一聲,渾濁的老眼中精光一閃,“李玄那小子,拿到血诏後半段和印玺了!雖然代價大了點…不過,那枚‘鑰匙’,似乎還沒燒幹淨?”
太監一愣:“鑰匙?陛下是說…那沈家女?”
皇帝沒有直接回答,目光落在手中古玉上,意味深長:“火鼎清理得如何了?”
“回陛下,正在清理,灰燼甚多,尚未發現異常…”
“仔細點!” 皇帝的聲音陡然轉厲,“尤其是…刻着特殊紋路的金屬碎片!給朕一寸寸地篩!若有發現,立刻呈報!還有,”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毒蛇般的陰冷,“告訴‘驚蟄’,可以動一動了。目标,所有可能與那‘影子’有關聯的地方…特别是那些,知道得太多的‘舊人’。”
“遵旨!” 太監心頭一凜,躬身領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幽暗的寝殿内,隻剩下皇帝一人。
他舉起那枚古玉,對着昏暗的燈光,看着上面流轉的溫潤光澤,臉上露出一絲近乎癡迷又無比冷酷的笑容。
“沈硯啊沈硯…你女兒這把鑰匙,用得可真是…恰到好處。隻可惜,開錯了鎖,就得被火燒…” 他低聲自語,聲音如同毒蛇吐信,“李玄…朕的好兒子…你離那張椅子越近,就越會發現…它下面墊着的,全是至親至愛之人的屍骨…這盤棋,還沒完呢…”
殿外,夜色如墨,吞噬着白日裡的血腥與喧嚣。
楚王府密室的冰冷,皇宮深處的算計,還有那口尚有餘溫、吞噬了“影子”的巨鼎灰燼…都在預示着,一場更猛烈、更殘酷的風暴,正在長安城死寂的表象下,悄然醞釀。而一縷微弱的、名為“可能”的星火,是否能在灰燼深處,頑強地重新燃起?